许言的鞋跟磕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脆响。
雾气像浸了水的棉絮，糊在他睫毛上，连呼吸都带着股潮湿的铁锈味。
北晓的手在他掌心微微发颤，却始终没松开——这让他想起上次在医院怪谈空间里，他们躲在配药室的货架后，她也是这样攥着他，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虎口。
“这里……不是我们熟悉的任何地方。”北晓的声音比雾气更轻，尾音裹着点细不可闻的颤。
许言侧头看她，她发梢沾着雾珠，发顶的碎钻发夹在雾里泛着幽光——那是通关旧民居空间后，他用奖励点数换的小玩意儿，当时她红着脸说“太浪费”，可现在发夹正随着她转头的动作轻轻摇晃，像颗不肯熄灭的星。
许言喉结动了动，正要开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松开手。
北晓疑惑抬头，却见他闭眼凝神，指尖在身侧快速敲击——那是他们约定的“系统激活暗号”。
三长两短的节奏敲完，他额角瞬间沁出薄汗。
“系统界面……黑了。”许言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两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能清晰感觉到太阳穴突突跳动，那是系统被强行切断时特有的灼烧感。
上回系统休眠还是在高级怪谈空间对抗能量风暴时，可那次只隔了半小时就恢复了，这次……他低头看向手腕，原本浮现在皮肤表层的淡蓝色数据流彻底消失，像被人用橡皮擦仔细擦过。
北晓的手指绞住他衣角：“之前摧毁黑影核心时，系统说‘指令执行完毕’……会不会是触发了某种转移程序？”她的呼吸喷在他颈侧，带着点温热的潮气，“就像游戏里通关副本后自动传送去下一个地图？”
许言没立刻回答。
他盯着入口处那块锈迹斑斑的铁牌，“第55单元”五个字被雾气泡得发胀，像要从铁皮里渗出来。
他想起在枢纽空间时，幕后意识曾用电子音念过“单元”这个词——“你们不过是第42批闯入者”，当时他没细想，现在突然觉得后颈发凉。
“走。”他攥紧北晓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她薄针织衫的袖口传过来，“先找线索。”
主街比他们想象中更安静。
两侧店铺的木门都上着铜锁，门框边缘结着蛛网，玻璃橱窗蒙着层灰，却又不像久无人至的模样——许言凑近看时，发现玻璃内侧有模糊的擦拭痕迹，像是有人每天清晨用湿布抹过，却故意留下些水痕。
“阿言。”北晓突然拽他衣袖。
她的目光落在右侧第三家店铺的橱窗上。
许言顺着看过去，玻璃上倒映着两个重叠的人影——一个是他，一个是北晓，可在他们身后，还浮着第三个轮廓：个子比他高半头，肩膀宽得离谱，发梢滴着水，正贴着玻璃往他们这边凑。
许言的瞳孔骤缩。
他下意识挡在北晓身前，右手摸向腰间——那里本该别着从医院空间顺来的手术刀，此刻却只摸到空荡荡的裤袋。
“别敲。”北晓轻声提醒，但已经晚了。
许言的指节已经叩在玻璃上，“当”的一声，像敲在空棺材上。
低语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别回头。”
“别信光。”
“别数台阶。”
许言猛地转身，后背抵着橱窗。
身后只有雾，浓得化不开的雾，连他们刚才走过的青石板都被吞得只剩脚边一圈。
北晓的手按在他背上，能感觉到他脊椎绷得像根弦：“是幻听？还是……”
“不是幻听。”北晓的声音发闷，她正盯着地面。
许言顺着她的视线看下去，青石板缝隙里嵌着些细小的刻痕，像是用刀尖划的，被灰尘盖了大半。
她蹲下身，用指甲刮去浮灰，露出一串数字：055-07。
“编号？”许言蹲下来，指尖抚过那些凹痕，“055可能是单元号，07……日期？楼层？”
北晓摇头：“刻痕深浅不一，最后一个7的竖线断了半截，像是没刻完。”她抬头看他，眼睛亮得反常，“阿言，你记不记得在枢纽空间，那些被摧毁的核心碎片上，也有类似的数字编码？”
许言的太阳穴又开始跳。
他想起那些蓝光炸裂时迸出的碎片，每块碎片上都有一行极小的字母加数字，当时系统提示“核心代码解析度23%”，现在这串055-07，像极了从那些代码里抠出来的片段。
“前方有脚步声。”北晓突然站直，拉着他往巷口躲。
脚步声由远及近，杂乱却整齐——像是十个人同时迈左脚，又同时迈右脚，鞋跟磕在青石板上的节奏分毫不差。
许言拽着北晓闪进巷口阴影，后背贴上潮湿的砖墙，能闻到墙皮剥落处的霉味。
那群人出现了。
统一的藏青色制服，领口别着银色徽章，帽子压得低低的，帽檐下只能看到半张脸。
他们的手臂垂在身侧，手指蜷成奇怪的弧度，像是被线牵着的木偶。
最前面的人左脚尖擦过青石板，发出“刺啦”一声，许言这才注意到他们的鞋底——全是新的，橡胶底还带着出厂时的毛边，却被磨得发亮。
“这些人……”许言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他见过被规则控制的“活死人”，但那些至少还有求生欲的挣扎，可眼前这些人，连瞳孔都是灰的，像两团被踩碎的烟灰。
北晓的指甲掐进他掌心。她的呼吸喷在他耳边：“他们的影子……”
许言低头。
青石板上，那群人的影子比身体长了一倍，扭曲成蛇的形状，尾端扎进雾气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拽着。
脚步声渐渐近了。
许言数着，一共七个人，第七个经过巷口时，脚步突然顿住。
时间仿佛被按了暂停键。
许言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像擂鼓。
北晓的手在抖，他能感觉到她手腕的脉搏跳得飞快，快得几乎要冲破皮肤。
第七个人缓缓转头。
帽檐滑下，露出半张脸。
左边脸是正常的，右边脸却像融化的蜡，五官扭曲着往下淌。
他的嘴角扯出一个微笑，右边的嘴角一直扯到耳根，露出里面森白的牙齿。
许言的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想拉着北晓往后退，却发现后背的砖墙不知何时变得黏腻，像涂了层未干的浆糊。
那个人的目光扫过巷口。
许言屏住呼吸。
他能看见对方瞳孔里映出自己的影子，很小，很清晰，像被钉在玻璃上的昆虫标本。
“阿言……”北晓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那个人的嘴角又往上扯了扯。
他抬起手，食指缓缓指向巷口，指尖渗出黑色的液体，滴在青石板上，发出“滋啦”一声——像是浓硫酸腐蚀石头的声音。
脚步声重新响起。
但这次，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嗒、嗒、嗒”，越来越近。
许言感觉有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
他盯着那个人逐渐清晰的鞋尖，藏青色制服裤脚沾着泥点，却异常整洁。
“嗒——”
鞋尖停在巷口外半米处。
许言能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
北晓的手已经被他攥得发白，可他知道，此刻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出——任何响动，都可能成为触发危险的开关。
那个人的影子漫进巷口，像团浓墨，要把他们整个人都吞没。
许言的喉咙发紧。
他想起系统休眠前最后那句“指令执行完毕”，想起枢纽空间里那个说“你们会是最有趣的实验品”的声音，突然明白——
他们不是被传送到了新空间。
他们，是被放进了一个更大的，更精密的，陷阱里。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是两个人的。
许言猛地抬头。
那个人已经转身，重新融入队伍。
七个人的脚步声又变得整齐，渐渐消失在雾里。
北晓的手突然松开。
许言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攥得太用力，她的指尖都泛白了。
“刚才……”北晓的声音还在抖，“他是不是……”
“看见了。”许言替她说完。
他摸了摸后颈，那里有层薄汗，“但可能还不确定。”
他们对视一眼。
雾气不知何时散了些，远处的霓虹灯牌又闪了闪，这次许言看清了——“晨光路23号”，字体是褪色的玫瑰红，像干涸的血迹。
“走。”许言拉着北晓往相反方向走，“去晨光路23号。”
北晓没问为什么。
她知道，在规则怪谈里，所有突然清晰的线索，都是出题者递过来的刀——接不接，怎么接，才是关键。
青石板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响，像谁在敲一扇门，轻轻的，却坚定。
雾气重新漫上来时，许言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嗒”，像是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他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