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言的鞋跟刚触到“第50单元”外的地面，后颈的汗毛便根根竖起。
空气里浮动着某种粘稠的震颤，像有人正用无形的笔在看不见的纸页上反复涂抹——那是规则被重新书写的味道。
他下意识停下脚步，北晓的手在他掌心轻捏，带着体温的触感让他回神。
“怎么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刚出空间的余悸，尾音却不自觉放软，像从前晚自习后陪他走夜路时那样。
许言没有回答，闭起眼。
新激活的“自由意志模式”在识海里翻涌，解析力数值如脱缰的野马狂飙，200、215、230……眼前的世界褪去了表象，显露出交织的规则丝线：有的泛着暖黄，是维持秩序的旧规；有的呈暗紫，正扭曲着与相邻的线纠缠。
最刺眼的是脚边那根猩红细线，上面浮着血珠般的文字：“若非原生宿主进入本区域，将被强制重置为实验体。”
“晓晓。”他睁开眼时，瞳孔里还残留着规则线的残影，“刚才那条规则……”
“意味着什么？”北晓的指尖掐了掐他的手背，她总是这样，紧张时会用小动作确认他的存在。
许言低头，看见她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像三年前夜市里被风吹乱的糖画。
“非原生宿主。”他舔了舔发干的唇，“可能是指其他国家的觉醒者，或者……普通误入的人。”
北晓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们曾见过太多普通人被规则吞噬的画面——那个在游乐园里追气球的小女孩，那个在医院走廊里找孩子的母亲。
她突然拽着他往楼梯口走，白大褂下摆扫过地面，“去监测中心，现在。”
监测中心的电子屏在深夜里泛着冷光。
许言输入权限码时，指尖在键盘上顿了顿——这串数字他背了三年，此刻却像突然陌生起来。
全息投影在两人之间展开，蓝色光点代表已关闭的怪谈空间，此刻正有七八个光点重新亮起，像被吹乱的星图。
“东京涩谷游乐园。”北晓的指尖划过投影，“三个月前我们亲手关闭的，现在规则文本在自动生成。”她调出一份报告，纸页上的规则条款正在疯狂刷新，上一行写着“过山车必须坐满六人”，下一行就变成“禁止两人以上同乘”。
许言的系统界面突然弹出红光。
他低头，绿色数据流中浮着选项框：“当前系统处于不稳定状态，请选择适应路径：‘控制’或‘放任’。”
“选哪个？”北晓凑过来，发梢扫过他耳垂。
他盯着“控制”选项下的说明——“通过系统权限干预规则走向，可能引发排斥反应”，又看向“放任”——“观察规则自主演化，风险未知但数据完整”。
三年前在第一个怪谈空间，他为了救一个迷路的老人强行破规，被规则反噬到吐了半升血；后来在医院空间，他学会了“与规则共舞”。
现在，当规则本身开始“学习”，他突然想起原型机崩解前，那些重新组合的符文线条——流畅得像活物。
“选观察。”他按下确认键时，系统提示音轻得像耳语：“数据收集模式启动。”
北晓已经整理好最新的异常报告，她把平板电脑转过来，屏幕上用红色标记着三个区域：“最危险的是南城第三医院，四小时前重启，规则波动强度是普通空间的三倍。”
许言抬头看她。
监控灯光在她眼底流转，他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也是这样抱着一摞资料冲进临时指挥部，发尾沾着雨水，说：“我记得所有规则条款，需要我做什么？”
“走吧。”他站起身，从抽屉里取出那把跟了他们三年的黄铜钥匙——每次进入旧空间，这把钥匙都能帮他们避开最致命的陷阱。
第三医院的走廊比记忆中更暗。
许言推开门时，消毒水味裹着铁锈味扑面而来，他下意识护在北晓身前。
曾经固定在护士站的人偶不见了，现在有个穿粉色护士服的人偶正背对着他们，发顶的蝴蝶结歪向一边，像被谁扯过。
“你好。”他试探着开口。
人偶缓缓转身。
它的脸还是陶瓷白，但眼睛不再是空洞的黑点——此刻那对玻璃眼珠里，竟映着许言的倒影。
“你是谁？”它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却准确重复了许言的问题。
北晓的手指扣住他的手腕。
许言注意到她的指节泛白，却没有退缩。
他往前半步：“我是许言。”
人偶笑了，嘴角的瓷片裂开细纹：“我是你内心深处不愿面对的影子。”
这句话像一根冰锥扎进许言的太阳穴。
他想起十二岁那年，母亲在重症监护室的最后一夜，他躲在楼梯间哭，却听见护士说：“那孩子真冷静，连眼泪都不掉。”从那以后，他学会了把所有情绪锁进盒子。
“试试回忆。”北晓轻声说，“用你的痛苦。”
许言闭上眼。
消毒水味突然变得浓烈，他听见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看见白被单下那具单薄的身体，听见自己说：“妈，我考上大学了。”而病床上的人没有回答。
空间开始扭曲。
走廊尽头的墙面像被揉皱的纸，露出一扇深棕色木门，门楣上用血写着：“直面过去，方得前行。”
北晓的手滑进他掌心，温暖而坚定：“我们一起。”
门把手上还带着体温。
许言推开门的瞬间，消毒水味消失了。
入眼的是无尽的白，白得刺眼，白得没有边际。
中央悬浮着一块金属板，锈迹斑斑的表面刻着“X-050-A/B”，那些他熟悉的规则编号。
金属板上的文字正在浮现，像有人用隐形墨水慢慢书写：“情感链接检测中……进度：37%”
许言的喉咙发紧。
他想起系统刚激活时，看见的千里外雪山里的“种子”；想起原型机变成挂坠时，北晓眼睛里的星星。
此刻金属板的反光映在她脸上，他突然看清那些文字的颜色——是和三年前夜市里，她递给他的糖画一样的暖黄。
“晓晓。”他轻声说，“你看……”
北晓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金属板上的进度条还在缓缓爬升，在37.5%的位置微微停顿，像在等待什么。
许言盯着那块金属板，后颈的皮肤开始发烫。
他不知道这进度条连接着谁的情感，是他们，还是那些在规则里挣扎的人。
但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翻涌，比解析力攀升时更强烈——那是一种近乎直觉的不安，像暴雨前压在头顶的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