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骆林骑着那辆早就要报废的自行车,正哼着歌去车间上班,路边突然窜出来一个老工人。他猝不及防,差点连人带车撞了上去。
他一拐龙头,捏死了刹车,又双脚叉地,这才生生躲过一劫。
厂里有规定,在厂区内骑车,必须减速慢行。今天他走得急,车速太快,要是撞了人,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他正想破口大骂,发现安全帽下,是萧远那张熟悉的脸,顿时哭笑不得。
“老大,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萧远一脸沉静,只简单地吐出两个字,“下车!”
萧远一向是厂里的孩子王,除了他不怕死的劲头,还有他豪爽的性格,厂里比他大许多的孩子都愿意跟着他混。
一是因为,只要得到他的认可,你不管在什么地方闯了祸,他肯定会带着一帮半大小子,不要命地替你找回场子。二来嘛,他们家的经济条件比寻常家庭宽裕些,家里经常有些普通孩子吃不上的稀罕物,他总是愿意拿出来跟其他孩子分享。
这帮孩子后来长大了,有人当兵走了,绝大多数进了工厂,当了普通工人。几年过去,萧远的起步比别人高了不知道多少,成就自然远高于常人。
只是,车祸后,情势急转直下,他突然从萧家大公子的高位坠落下来,加上诽闻,几乎没有人看好他。
现在他居然还跟以前一样,在自己面前发号施令。更令人气愤的是,几乎是下意识,自己已经跳下了车。
胡骆林有点恨自己不争气,都这个时候了,凭什么还这么听他的话。
想是这么想,他还是不敢放肆,还一脸谄媚地说,“老大,有何吩咐,吱一声就是。刀山火海,我胡骆林要是皱一下眉头,就跟你姓。”
萧远夺过自行车龙头,“不过借你的自行车一用,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胡骆林在心里骂了一句,妈的,借人家自行车都这么豪横,还有没有天理。
不过,他仍陪着笑脸说,“老大,你要用车,乐洋的飞鸽小跑可比我这洋气多了。他要是敢在你面前说半个不字,我肯定扇他大嘴巴子。”
萧远却不耐烦了,“你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我认准了,就你这辆。”
胡骆林眨巴了一下眼睛,似乎明白了几分,“也是啊,也只有我这辆老得掉牙的破车,才配得上你这身行头。”
他随即又担心起来,“喂,老大,你办完事,可别把这车给扔了。没有这辆破车,我就只能坐11路人肉车了。”
萧远轻蔑的瞪了他一眼,“你这辆破车,就是扔路边,也没人肯捡,也只有你,才会把它当宝贝。”
看到萧远翻身骑上车要走,胡骆林双追了上去。
“喂,老大,真的不需要我们帮忙吗?还有,你那个帆布包跟你这身也不配啊。不如给我,我替你保管。”
萧远扭头瞅了他一眼,“这里面装的可是宝贝,咋可能给你。”
说完,就骑车走了,根本不理会在风中凌乱的胡骆林。
包里装的的确是宝贝,照相机和大哥大,还有干粮和水。
大哥大在上次车祸的时候外壳摔碎了,欧阳如月替他拿进城,找人换了个外壳,跟新的没什么两样。
晃晃悠悠地骑着破自行车来到钱学仁家楼下,便停住了。
自行车没有脚架,只能靠树停着,他便勾腰驼背地倚在车后,注视着楼道里进出的每一个人。
上班的,上学的,买菜的,都陆续从楼上下来,然后离开,却偏偏没有钱学仁。
就在他开始怀疑钱学仁昨天晚上是否回家的时候,钱学仁终于夹着公文包出现了。
他推出放在车棚里的自行车,翻身骑上便走。
萧远心中大喜,忙骑车追了上去。
钱学仁并不是去厂部办公大楼,而是直接出了厂门。
萧远的判断是准确的。
钱学仁现在厂里受到欧阳俊逸的压制,郁不得志。好在欧阳俊逸宽宏,只要他不再兴风作浪,并不在意他是否上班。所以,他就是一个月一天班也不上,工资和奖金也不会少拿一分。
钱学仁并没有意识到身后有人跟踪,悠哉游哉地来到城里,进了一家茶馆。
这家茶馆是市工会开的,只需要1块钱,泡一杯茶便能呆上一整天。
可别小看这个小茶馆,这里可是江安市消息集散地。江安市发生的任何一件事情,都没有可能逃过这间茶馆的茶客。
来这里喝茶打牌抽烟甚至聊天的人很多,免不了鱼龙混杂。
萧远把自行车锁在路边上,也跟了进去。
好在这里跑堂的人见多识广,只要你肯出钱,并不在乎你是不是有钱人。像萧远这种穿工作服的,再穷也是工人,每个月有固定收入。
收钱,泡茶,动作十分熟练,几乎是一气哈成。
这一天,钱学仁几乎是一个人枯坐,没跟任何人接触。
中午到城里有名的三居会饭店吃饭,也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大众消费。
到了快下班的时候,钱学仁便慢悠悠地骑着自行车往家里赶了。
这一夜,萧远一直守在楼下,一步未离。
一连三天,天天如此。
钱学仁每天都是规律地到花馆喝茶,有时候跟人谈天说地,都十分低调。晚上甚至连胡丽娜家的方向都没瞟过一眼。
萧远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是不是错了,或者,自己跟踪的事,被钱学仁发觉了。
当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瞅着一家人的衣服没及时收回去,顺手便取了换上。
不告而取谓之窃。
不过,他很快就替自己找了个理由。
过两天不穿的时候还回去就是,这不能算偷。而且,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要是做任何事情都畏手畏脚,那就什么事也别做。
第六天,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却看到络腮胡走进来了。他突然有一种预感,机会来了。
果然,络腮胡一进来便被钱学仁叫住了。
怕钱学仁发觉,他一直不敢坐得太近。加上两人压低了嗓门说话,所以,萧远没办法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不过,看到络腮胡赤急白脸的解释着什么,他还是大致能猜得两人的谈话内容。
络腮胡刚开始的时候明显是抗拒的,不过,钱学仁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他便迟疑起来。
就这么一瞬间,萧远已经拿起包,快速摁下快门,拍下了络腮胡接信封的镜头。
络腮胡收了钱学仁的钱,看来,他们又要开始新的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