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条和调料都放在桌子上的显眼位置，萧远明白妻子的意思，是让他自己煮面条吃了再去上班。
他以前的早餐，都是在外面的早餐店解决的，可以挑挑拣拣，换着花样吃，吃完嘴一抹就走。可是现在，家里除了面条，再无别的选择，而且还得自己动手。
摸了下干瘪的钱包，他摇了摇头，还是拧开蜂窝煤盖，把水壶里的热水倒进铁锅里，准备煮面条。
过道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大伙儿都在自家门口的蜂窝煤炉前忙碌。看到萧远笨手笨脚地煮面条，许多人脸上便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这样的目光，萧远早习惯了，所以并不在意。
匆匆吃完面条，他便出门了。
以前骑着摩托车到厂里，只需要几分钟时间。现在他没有任何交通工具，步行起码要半个小时。所以，他必须掐着时间点，提前出门。
刚到厂门口，他立即就感到了异样。
陆续走进厂门的人，包括看门的老马头，看见他，都下意识地侧转身子，只装没看见。
萧远立即意识到，黑山机械厂并非世外桃园，这里的人照样世俗，比筒子楼好不了多少。
这里是萧家的企业，他不再是萧家的儿子，站在这个地方，就跟厂里的其他普通职工没有两样。
以前他在厂里并没有具体职务，更象是灭火队长，哪里需要就往哪里冲。人们为了把他和萧渊岳区分开来，便叫他萧总，叫萧渊岳厂长。
看到办公楼里出现了一些陌生的面孔，以前放电话的办公室门口也订了个供销科的牌子，旁边的一间屋子则挂着生产科的牌子，甚至还有设计科，他再也无法淡定了。
企业发展到一定规模，的确应该设立各种管理部门。黑山机械厂虽然在江安市小有名气，却也只是个规模大一点的小作坊。跟国营大厂一样，设立各种管理部门的方案，是早就被否决了的。
他打算等父亲来上班后，跟他好好谈谈自己的看法。国营企业都在讲减员增效，开源节流，他们这种民营企业更应该从实际出发，摒弃这种花里胡哨的花架子。
推开办公室门，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恶劣起来。
办公桌上全是灰，看样子，已经很长时间没人进来替他打扫过了。
以前他的办公室是由保洁阿姨打扫的，兰曦来后，便主动承担了这个工作。兰曦走后，这间办公室不是应该由保洁阿姨来打扫吗？
也许，保洁阿姨不知道他今天要来上班，忽略了吧。
他习惯性地拿起墙上挂着的安全帽，想跟以前一样，到各车间巡视。走到门口，看到生产科的人戴着安全帽出来，他一下子就感觉到，自己此举有些多余。
重新把安全帽挂到墙上，想想反正没事，还是打扫卫生吧。
桌子椅子上全是灰，根本就没法坐人。他不知道保洁阿姨什么时候来替他打扫房间，索性自己动手。
办公楼的洗手池设在楼梯拐角处，他找了块抹布，拧开水龙头，仔细清洗起来。
抹布很脏，估计是上次有人抹过桌子后没有及时清洗吧。他忍住恶心洗了半天，仍脏得不行。
汪主任提着黑提包上来，见萧远弯着腰在洗抹布，心里不由得一阵紧张。
在萧远面前，他总是莫名地感到紧张，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在萧渊岳面前，他反而会放松些。
现在，明知道萧远的身份已经发生了改变，出于惯性，他心里还是感到了不安。
以前萧远在厂里的时候，厂里的一切，包挺后勤部门的工作都井然有序，现在居然需要他亲自动手洗抹布。充分说明，这段时间，企业管理是存在问题的。
他的脸上有些挂不住，顿时没话找话，“萧总，这么快就来上班啦。我还以为，你得过段时间才能回来呢。”
萧远知道，厂里的这些变化，眼前的这个汪主任功不可没。
他心里腹诽，脸上却看不出任何表情。
“这段时间，汪主任辛苦了。”
萧远说得轻描淡写，汪主任却莫名地感到了压力。
他一迭声说，“不辛苦，一点也不辛苦。萧厂长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当然要竭尽全力了。”
他上前拿萧远手里的抹布，“这种事情，怎么能让你来做呢。”
萧远也没跟他争，把手伸到水龙头底下冲了一下，便重新回到办公室前的过道上。
保洁阿姨显然是被汪主任叫上来的，黑着脸拿着抹布走进萧远的办公室，把椅子拖得山响。
她是萧家的远房亲戚，在萧远面前一向恭顺，现在却敢公开甩脸子，多半是觉得，萧远已经奈何不了她了吧。
看到父亲挟着公文包过来，萧远长长地吐出了胸口的一口浊气。
“爸，来啦？”
萧渊岳点头，“你来得倒挺早的。”
以前他到厂里的时候，萧远已经在车间里各处转悠了。
萧远处理完车间里的事，便骑着摩托车出去办事。他的那间办公室，基本上是形同虚设。萧渊岳骤然看到他，反而有些不习惯。
这段时间他的睡眠特别糟糕，明明困得不行，脑子却总是胡思乱想，怎么也静不下来。
走到办公桌后的皮椅上坐下来，他便示意萧远，“坐吧！”
萧远拖了把椅子在父亲面前坐下来，他突然感到，眼前这个他叫了二十多年父亲的男人，有点陌生。四目相对，便有一种公事公办的意味。
他坐下来，等待父亲开口。
“你能回来上班，我跟你妈都感到十分欣慰。”
萧渊岳清了清嗓子，这才斟词酌句地说，“以前厂里什么事都压在你头上，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创业之初，资金不够，一切便只能从简。通过这两年的努力，咱们厂也算是初具规模，以前那种管理模式，已经跟不上形势发展的需要啦。”
父亲当了多年的常务副厂长，说话喜欢铺垫。
萧远感到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爸，你想说什么？”
萧渊岳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搜肠刮肚地组织语言，“你这次受伤严重，不能再跟以前一样拼了。以后，就做我的助理吧，把具体工作安排给各科室的人去做。”
他原本想让萧远当副厂长的，话到嘴边，又改变了主意。
萧远心里一沉，脸上仍不动声色，“能说说助理具体的工作内容吗。”
“这个，我回头让汪主任拟个岗位职责出来。到时候，你就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