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听到了多少。”莫伊变走下石阶,边慢慢踱至杰克身边,开口的声色还是一如既往冷静无碍。
杰克只是微微动了动胳膊,就那么变成了呆子似的没有反应,直到莫伊走到他身旁,蹲下身来俯视着自己。
“如果我这么做,你也应该不会怪我吧。”说罢,莫伊已经伸手轻轻抚摸着杰克的额头,细碎的黑发在他指尖被摩挲着,他从未像这样抚摸过儿子的头顶,或者是时间已经隔了太久太久,久到他已经忘记了上一次拥抱他是什么时候。
“那孩子的父母是自作自受,我没有办法不去惩罚他们,可是那个孩子却因此而躲过一场死劫……”
杰克听到这句话后,似乎开始试图起身反抗伸手抚摸自己的莫伊,却无奈无论怎么使劲力气都无法再从地上站起,身体被底下的石地紧紧吸住。
“杰克,一定要记住,理查德一家是布鲁赫的仇人,你一定要替我去杀了他们家最后那条血脉,也就是艾伦那个孩子。”
杰克感觉到自己的身下已经冒出了火,眼珠子开始在眼眶中剧烈的打着转,快要蹦了出来,连同手指都一齐冰冷颤抖起来,想要反抗翻身的全身心都浸染上了如同此刻他眼眶中那对血红色一般的怒火。可是莫伊的手却还是就那样紧紧贴在自己的头顶上不放开,他的气息,他的口气,他的神态,从他身上所传过来的一切,都在他眼旁的那潭泪水中,倒映的真真切切。
“所以为了布鲁赫,为了这一切,我不得不除掉你和他之间的所有记忆,而且我相信,理查德也一定会这么做,来消除那个孩子和你有关的所有记忆吧,因为只有这样,你们才能安静长大,而你,才能带着我的意志,在将来毫不犹豫的去杀了他。”
剧烈跳动的心脏,剧烈跳动的眼珠,流淌不尽泪水的眼眶,被泪水濡湿冰冷作痒的面颊。
“替我杀了那个孩子,杰克。”
冰冷弯曲的手指,留在地面上的倒影,被抚摸揉碎的发梢。
“完成你作为一代布鲁赫之子的义务和责任。”
被逐步取代的你的记忆,被葬身在大海中央的溪流,被冲刷无痕的过去。
“希望在那些和他有关的记忆消失后,你能够重生,在我的面前,成为我心中理想的布鲁赫未来的王。”
黑幕降临,掩映在我双眼,我看着一切,一切看着我,我忘记一切,一切也忘记我。
可是运命并未将我们就此放过。
“艾伦……”他来至窗前,俯视着窗外暗夜下的圣吉尔斯迷森。
我们再度相交的平行线,又一次来到了生与死的交叉口之间。
“你真的会被他们操控,来杀了我吗……”
当我再度回忆起过去的一切,却还是无法改变一切,该走的终究会走,不该留下的,永远都留不下。
“你真的能看着我的眼,亲手杀了我吗……”
所以我决定放手一搏,即使此一遭过去,将背负起父皇曾经交代给我的伟大任务。
“如果你可以,那么我是否也会和你一样,杀了你。”
冷月下,明日降临的露日,再次让我想起了那一天地面上濡湿一滩的泪水,那中心倒映着的,是我从此失去任何信赖与希望的脸,还有你在世界尽头,那对开始蕴含着仇恨泉水的双眼。
在我看来,似乎一切仍是真实的。所有的一切,都是还在真实存在的,并没有所谓的任何的欺瞒,日月照样昼出夜伏,仿佛除此之外,便没有了任何的法子,能够择出另外一条道路来,引领这世上人们的苦痛,我知道我也与他们别无二致,只不过终归是一个活在一栋古堡,一个是活在一个玻璃世界。
这天又是下了雪的,早起就感觉眼前已是白茫茫一片,明明是初冬的巴黎,此时此刻却已经可以让人冷的发抖打颤,我从杰克的怀中醒来,他的呼吸与心跳近在我鼻尖,我闻着听着,感受着他同我一样也共有的心脏,一时之间不禁怔了,在所有天神所创造出来的生命与物种中,无一例外的我们都拥有着同样可以来回跳动的心脏,我时常会想,这心脏竟如此不知疲倦,在我们深睡与劳倦之时,它也是一样在跳动着的,可是生命个体本身就不能如此了。
装在躯壳子里的我们,只得借由着生命尚有一息的存在,来稍微打盹儿,休息下行走累了的双走,麻木周身,好让自己能下一站可以站的更稳当些。在初从主人那里出来时,我一贯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来接近杰克的,这座古堡虽然看似眼熟,可无奈在之前我便已经亲手将自己的所谓模糊且虚幻的记忆一应封闭了起来,往后恐怕是连我自己都难以解开那一道道沉重的封印了,所以圣吉尔斯的每一项事物在我的眼中便都带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色彩,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梦里见到的它们,还是只是单纯的一见如故,我对它们如此,可它们或许才是真正了解实情的那一个。
我还是听闻着杰克的心跳,他的心跳我是已经听惯了的,沉稳加之浓重,仿佛每一下都用尽了浑身的气力,就那样支撑着自己主人的生命去如流星陨落般消耗,他的呼吸一沉一浮,亦随着那沉痛的心跳声上下摆动,轻轻洒在我的脸上,搞得我莫名作痒起来。我伸出手挠了一下眉间的空当只见他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可见是每一晚都睡得有多么清浅。
“怎么这么早?”他搂过我来,将我的身子依偎在他暖热的胸膛前,我听着自己又离那心跳声更近了,于是越发听得痴呆起来,只顾着自己听着他的呼吸与心跳,连他说的究竟是些什么都不曾记得清楚。
似乎是说了半天话但看我始终没有反应,他略微低头吻了吻我却也是什么都没有说,我知道他已经完全习惯了这样的我,所以即使见到这样不爱说话的我也还是一言不发,只是自顾自的穿起衣服并替我掖好了被子,不让我着凉,我掀开被子坐在一旁,无意间竟已经发现自己的手正在他的双颊上上下抚摸着,温凉暖热的温度透过他时常皙白的骇人的皮肤传递到我这边来。
他似乎是被我吓了一跳,静静的看着我,继而咧开了嘴笑着,“怎么了今天,昨晚没睡好吗?”
“你一夜都翻来覆去的,搞得我也没睡好。”我这么回答他,他看了我一会儿,也伸出手来摸着我的脸颊。
“对不起,这段时间事情稍微有些多了,所以可能晚上睡得有些浅,吵到你了吧?”
我十分不喜欢听见他用这种客套的语气和我说着话,摇摇头哼了几声,“没有,有些饿了。”
“今早要一起吃早饭吗?”
“嗯。”
见我如此爽快的答应了他的邀约,略微踌躇了一下后他还是用手够到了一旁的衣服拿来给我穿上,此时伊莱应该已经是等候在门外准备进来侍候他穿衣了,我尽快的整理好想要先到楼下去,可是他却像是故意一般慢悠悠的优哉游哉,我只得任由着他摆布,随后只听得他轻轻唤了一声,伊莱便已经推门走了进来。
“回殿下,早餐已经备好了,是要在哪里用呢?”
杰克看也没看伊莱一眼,双眼却只是在我身上转悠,直到帮我把衣领捋平了以后才偏头瞥了他一眼,我从他进来时就一直在盯着他看了,可是伊莱还是很知道规矩的,每每碰见殿下和我在一起时就都会把头低下去,怎么也不会抬起眼来看一下的。那一下开始,我感觉自己心中似乎正有什么东西在升腾发酵,既弄得我浑身发痒,又让我心有不快,却难以言表,正不知该说些什么来缓解心中的不畅时,杰克已经牵了我的手从床上离开,风儿毫无喧嚣刮过,从房间内望去,一片清明,屋外被风雪寒霜隐射进来的影子,正飘飘荡荡攀爬上了帘幔帐子上,勾勒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影。
用早餐时,杰克一向喜欢和伊莱商量政务上的事,光是今天我从他的嘴里听到蓝斯亲王的名字,就已经不下十次,我知道这位被布鲁赫封了亲王的人此刻正在哪里,而我最近从主人那里得来的任务,便是救出这位亲王来,并把他带到西德尼面前。
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西德尼见了他又能有什么用,可我想他大体上也更应该不会借蓝斯亲王的性命去要挟杰克,毕竟这实在是政治上一个最愚蠢的手段。
我边喝着汤,边听着杰克和侍立在一旁的蓝斯交换信息,蓝斯亲王在地牢里已经呆了整整半个月有余,在此之前所发生的事我一概不知,从我在主人那里得到了新的生命开始,我便已经发现自己注入的那半个从主人那里得来的灵魂,实际上并不与这个世界里的任何事物有牵连,说白了,我自己封印起来的那一半,或许才是真正的我。
想到这里,我心眼猛地一跳,一种似曾相识的场景忽然跃到我眼前,我看着那个熟悉的画面,耳畔上竟也时不时开始回荡起今早躺在那个胸脯前听到的心跳,一下一下数过去,分毫不差,就像是很早之前就干过这种事一般,到了今日这里,也能寻着过去的轨迹做出来。
我又完好无损的回想了一次那个画面,画面中只见我还是站在那个被日光照的透亮的屋子里,可是那满面含笑的人,虽然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却带着我所不知道的气质,他就那样站在漂浮的被风吹起的帘子前,看着眼前高大而健阔的身影,忽然他张口说了一句什么,又接着笑起来,我仔细的分析着他的唇形,慢慢将其演化为我能拼的出来的字体,放在嘴边轻轻咀嚼后,吐出这半句让人匪夷所思的话来。
“刚才的人是你的属下吗?是他救了我,对吧?”
原本充斥着两人说话声的房间,顿时安静下来,我沉浸在方才自己下意识里轻声说出来的那句莫名熟悉的话,抬起头来却发现长桌对面的两人已经不知道对着我看了有多久,我回应着杰克的目光,看见他的眼神中忽而有一阵风掠过,就像是被孕育在大海涛浪里的龙卷一样,瞬间便消逝不见,我心中隐隐知道了缘由,刚才我所无意间说出的那句话,其实并不是虚幻的存在,而是毫无欺瞒的,存在过这世界的真实。
杰克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吃过后就如往常出门了,我不知道他今天是要去元老院还是去议会那里,但是昨晚主人已经遣了暗灵来嘱咐我,要我在这几天之内就最好找到时机去见一次蓝斯亲王,在蓝斯亲王被困的这数日内,阿尔萨斯虽已交给了另一位临近的亲王去管理,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谁都能看得出来,杰克并没有要将蓝斯长期留在地牢里的打算,而他将蓝斯关在这里半月又是为何,我便无法得知。
地牢里潮湿的空气已经浸湿了我的衣领,我摸了摸衣领,似感受到了某股异样温暖后,又如触电一般迅疾的缩回手,心跳却开始持续跳个不停。从这边可以大致听得到紧靠在古堡身后的花园子里落雪的声音,潇潇不绝如缕,我本不喜欢冬天,可这一次的我,却是在冬天迎来的重生。
也许是因为主人那一半灵魂的关系,地牢里虽血族的气息微薄,可我也还尚且分辨的出来,于是不用很长时间便很快来到了通往蓝斯亲王被拘禁起来的那条甬道上,只是在经过一个小小的岔路口时,我突然顿了下,双足停了下来,就停在那段被墙上烛火所映染的带着红辉的交叉口前。忽而一阵风过,从这条突然多出的甬道上吹来,明明是彻骨的寒冷阴风,可听在耳边就好像是带着呼唤人去的欲望,我略微停滞了一下,并不想要被这种如同恶魔般的召唤所迷乱,于是只好加速快步走向原本要去的通往蓝斯亲王牢房的甬道。
墙上烛光配合着头上穹顶外的被雪色遮住的月亮,一明一暗,恍恍惚惚,天上摇摇欲坠,而地下早已顷刻间扑倒。我来到拘禁着蓝斯亲王的牢狱前,看见雪珠子正一片片飞飘下来,往那牢狱屋子里钻,只听得见毫无声响的地牢下除了雪花飘落在地面的声音,便再没有其他任何响动。
“你终于来见我了。”一个温柔的声忽然响起,“艾伦。”
他这么一叫到这个名字,我的身体登时愣在了原地,过了半天后才反应过来,这本没有什么好惊讶的,这才是这幅躯壳真正的名字。我走上前去,伸手一挥,将墙上烛火的态势又增大了一些,这才看清楚了牢狱内蓝斯亲王的脸,他正沐浴着月光站在雪色下,肩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如雾的雪花,风吹过他头发,很软很卷的发便向后飘着,他转过头来看我,我也正看着他。
“是西德尼叫你来的,还是你主人西瑞尔特地吩咐你来看我的?”
他说这句话时根本不像是才获悉情况的样子,想来他应该也早已经预料到我会来这里找他,只不过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直到见了这个人以后,杰克那落在我耳旁的心跳声只会愈来愈放肆,却再也不会知道收敛。我开始感觉到一种非我自身能控制的力量正在摸索着想要撬开我心中那把加固的封印。
“为什么?”听我这么冷冷的说了一句,他有些缓慢的转过头来,仿佛只是为了不去打扰那些正淅淅沥沥飘散下来的雪花。
“嗯?”
“为什么,知道我会来。”我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这是目前我最想从他那里得知的信息,我无法看清楚眼前这个人的灵魂,也更无法透过他的脸去感触到他灵魂的任何一角。突然间我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我不知道自己曾经是从哪里听说来的,总之有人说过,蓝斯亲王的本体里,是没有任何魂灵的。
他是空的。
他听见我这么问,怔了一下后笑了起来呢,“不管你怎么变,在我这里,你还是艾伦啊,所以你想要干什么做什么,我都一应了如指掌。”
“你了解我?”
“我不光了解你,我还和你有很多共同话题与思想共鸣呢。”这么说着,他已经驱步踱至铁栏之前直直的看着我,我在那一瞬间感觉自己正透过眼睛在对他传递着什么本不可透露出去的信息,而他也正在用那对平静如湛蓝大海的眸子透过我眼底,深入进我内心,去窥探我的灵魂。
我猛然一下向后退了几步,方才看见那一对湛蓝色的珠子中有什么一晃而过,却也是和杰克一样一瞬即逝的,我没有很在意,只不过在他和杰克的身上,我都感到了一种无以言喻的压抑,而那压抑正逼迫着我,从我这幅躯壳中,吐露出另一个真正的我来。
“我想请亲王大人和我去一趟。”我略微有些迟疑的说了这句话,可眼睛却再也不敢看他,只是虚无缥缈的掠过他的飘满雪的双肩看向他身后的石壁墙。
“去什么地方呢?”
“去见西德尼大人。”
“如果是他的话,那么你只要替我捎一句话带给他就好了,阿尔萨斯的事情用不着他替我操心,圣教那边也早已经掌握了我的情况,短时间内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我抬起眼来看着他,双眉慢慢蹙了起来,“蓝斯亲王……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时隔今晨到现在的几个小时,我终于吐出了那句从喝汤起便卡在嗓子眼里的话,其实那时在长桌对面,我久久望着始终也看着我的杰克,我想对他说的话也不过如此。
我们是否曾经在哪里见过,杰克。
雪珠子飘落之际,落在他出门在外的身上,忽而他转过身来,看向身后古堡,却不是望着古堡本身,而是穿透了古堡朝地牢方向看去,迟滞了一会儿后,才又抬起脚走上车去,当车辙和车声一起消失在白茫茫一片中,只是满天雪色,依旧下个不停。
今日便是露日了。
露日,连绵不断的雨,足以让这群血族嗜杀的本性,被密布的乌云掩盖一段时间了吧。
因为凡是基于圣教与血族之间的约定,凡是露日期间的捕猎活动将全部停止,而一切的嗜杀将从露日之后揭开它血腥味儿的帷幕。
我们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呢。
“我们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呢……”他嘴边亦悄然重复着这半句话语,只是低低喃喃的声响,却不叫任何人听得见,仿佛这声音轻的快要比上了他眼前那些正徐徐飘落的雪花,事变境迁,露日终于再次因神的启示而降临在这片大地,被保护的众族们,你们不仅在这段辛苦的岁月期间保护了自己该要保护的东西,还意外的收获了许多,没错,就这样带着我的恩典走下去吧,那些不曾信奉我的人们,那些不曾通过你们的口传亲授而摒弃我的人们,在以后的未来中都将会为你们而服务,为你们的战斗而牺牲,甚至为你们的存活而存活。
而你们的存在便是他们生命得以生生不息的最好解释,你们体内流淌的血便是他们将永愿渴望拿来灌溉自己身躯的圣水,你们的躯壳便是他们倾其一生也不便寻找的魂灵的栖息地。你们就是他们,而他们却永远成不了你们。
血族的时代,已经通过我的旨意开启。
蓝斯慢慢的在嘴边重复了一遍刚才艾伦说过的话,他再清楚不过这段时间西德尼的筹划是什么,他曾一度想要将此告诉杰克,但是他转而发现,杰克或许已经早有所预感,因为阿尔萨斯这段时间,又出现了同去年一样的情况。
阿尔萨斯血腥暴狂事件。
“依殿下所说,蓝斯亲王至今仍不知去向,我等想来亲王应该是被殿下派遣了什么十分重要的机密性任务,才会出现这种状况,所以特地想借今天这个机会问一问殿下,有关阿尔萨斯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是什么原因,该如何解决。”
杰克原本只是轻轻闭着眼睛,此刻却将眼半睁开,瞥向坐在议院内左侧上方的那个老臣,没错,那是从自己的父皇起便开始效忠于议会的人,而无论是元老院还是议会两头,他都有充分说话的权利。
甚至于是质问自己的权利。
伊莱微微感觉到了杰克的一点气息,正准备接着他的话说些什么,只见杰克已经从椅背上挺直了身子坐了起来,双手交叉立在桌面上,他头顶上那颗昏黄而又不失明亮的灯光将他皙白到无以言表的肌肤照的透凉无比,从眼下望去,就好像是灯罩一般透明,流溢着血液的流动和血管的扩张,杰克的酒红色双瞳环视议院一周,旋即停在了那几位内大臣身上。伊莱看到那几位内大臣的瞳孔略微缩了一下。
“诚如布里亚特所说,蓝斯亲王不知所踪已经整整过了半个月了,但是我想要你们清楚,他不仅是跟元老院和议会没有联系,就是跟我也没有任何联系,也就是说,我并没有派遣他去做什么机密性的任务,音信全无是蓝斯自己的选择,而不与在场的任何人相关。”话一毕,只听见在场所有人员立即交头接耳起来,互相窃窃私语交换想法,原本静谧无比的大殿内又瞬时变得略微喧哗起来。伊莱看了杰克一眼,杰克的眼睛不知道正落在谁的身上,只是一动不动,他顺着杰克的目光望过去,看见正有一个坐在角落里却不似其他人那样交头接耳的人正垂目不语。
随着喧哗声一波大过一波,杰克也并没有想要阻止的意向,伊莱在脑海里略微搜寻了一下坐在角落里的那个人的资料,微微向后退了半步,以至于自己的说话声可以正好只传进杰克的耳朵。
“那是兰开斯特家的遗子,沿袭了家族爵位,如今在元老院做一些小事,所以平常都不太引起别人的关注。”说罢后伊莱侍立在旁,等候着杰克对自己刚才这番话的反应,似乎见到杰克的眼皮垂了一会儿又重新睁开时,他便归回原位,示意在场众人均安静下来。
“今日之会原本是每周的例会,用来论议各项大事,既然有人提出了阿尔萨斯的疑问,那么我也想要给元老院交代一个特殊的任务。”说罢,杰克微微偏头转向右侧,将目光落在了某一个人身上,话语中说的却是元老院中另外一个人的名字,那是元老院的内大臣卡佩,不等杰克开口,卡佩已然起身恭立在原地,等待杰克嘱托下来的事。
“卡佩可暂从元老院里挑出一人来,在蓝斯消失的这段时间里用以顶替,并解决和去年一样再度发生的流血事件,”杰克略微顿了顿,加了一句,“给你三周时间,把那个罪魁祸首给我带到这里来,我要当众审他。”
卡佩一听见以后连忙慌张的抬起头来看向杰克,虽张口却似吐不出一字来,“殿下,殿下明知阿尔萨斯事件和雷伏诺一族脱不了干系,那么臣等怎么敢随意轻举妄动,殿下之前说的甚是,阿尔萨斯一旦失手落入雷伏诺怀中,就等于直接打开了布鲁赫的缺口,这么多年以来,阿尔萨斯是布鲁赫管辖中最平静的区域,如今出现了这种意外状况,我等想如果殿下不便出面解决,也应当派遣伦纳德亲王亦或是阿尔少爷和雷伏诺一族进行交涉谈判,在此之间更有圣教在中间做调解,如果两方解决不成那么圣教也该会有可以解决问题的方案,这样一来,或许才能真正维持的了三者之间的利益关系以保持平衡。”
听见“阿尔少爷”这四个字眼后,伊莱便已经明显感觉到了从杰克身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愠怒之气,他稍作考虑了一下,开口道:“卡佩大人的话我也理清了一些,大人的意思是想要通过和平解决阿尔萨斯的问题,这当然不难,实际上大人也应该很清楚,阿尔萨斯的事情除了雷伏诺更有另外一个势力在幕后虎视眈眈,如今大人想要请出伦纳德和阿尔少爷,按道理来说也是一种办法,但是请大人仔细想一下,阿尔萨斯的流血事件并不只是今年一年发生,而是从去年开始的,大人应该还记得去年伦纳德亲王就曾抵达阿尔萨斯同蓝斯亲王汇合,目的之一就是为了顺利解决这件事,可是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阿尔萨斯隶属于蓝斯亲王的管辖范围,伦纳德亲王前去参政本已不合规矩,虽然蓝斯亲王暂且压住了事态往更加严重的方向演变,但谁也没想到今年的同一月还会发生同样的事情,这说明什么,我想卡佩大人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话至此,伊莱将视线落在卡佩身上,凝视了一番,场内有的人已经开始议论起来,他的这番话已经将事情的本质点明的很清楚,他相信卡佩不会不明白他那几句话里所暗含的意味,只见卡佩始终低头不语,眼珠却在眼眶中来回打转,似乎代表着他的大脑也正在高速运转。
“伊莱大人的意思是,这件事的内部其实和蓝斯亲王也有着什么隐秘的联系?”
见卡佩将此话点出,场内瞬间沸腾了起来,而除了众人以外,还是唯有那个身处角落里的兰开斯特家遗子默默无语,伊莱不用看也知道,杰克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那个孩子身上,没有移开过。
“卡佩大人方才虽然说应该请出伦纳德大人和阿尔少爷去阿尔萨斯暂管政务,但其实也只是为了撇清元老院同这趟浑水之间的关系吧。”
“老臣不敢!”听到伊莱如此说唬的卡佩立即右手抚胸半跪在了地上,头顶半白的苍发显示出他在元老院内任职的时间之长,杰克记得很清楚,这个老人是从爸爸那一辈起就开始跟随着布鲁赫征战沙场了,到了莫伊将十三氏族统一,他便已经入了元老院内大臣的职位很多年,到现在究竟有多大岁数怕是连自己都已经记不清了,于是他来来往往的和元老院之间有什么冲突,对这位老人还是礼让三分,而卡佩本人自身的能力,他也从未小觑过。
杰克怕他还继续跪下去,就不耐烦的挥挥手示意他起来,“我知道你应该不会这么想的,卡佩。”
“臣绝对没有这样的想法!愿殿下明鉴!臣只是觉得,阿尔萨斯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很可以,如果只是单从元老院派出一个人来去顶替蓝斯亲王的席位,会有不妥,还望殿下慎重考虑!”
“怎么,你们元老院的人那么多,平时和我作对的又那么多手段,现如今派一个人去解决一个小小的问题,就找不出来人了吗?”
听见杰克将话说的这么难听卡佩一时之间也没了主意,元老院的人在听到杰克这么说后也都早已跪满了一片,不敢多吭一声。杰克只是静静的用手指敲着桌面,等了一会儿才道:“蓝斯和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关系,有什么关系,我希望你们能尽快给我查出来,这关系到和雷伏诺之间的利益冲突,如果阿尔萨斯中出了叛徒,我会毫不手软的处置掉一批和这件事有任何牵连的人,来维护布鲁赫的统治,卡佩,”
“臣在!”
“你入职元老院内大臣之位已经有几年了?”
“属下从莫伊陛下年轻时就一直跟随在其身边,至今已逾百年之久。”
“我记得,当初同父皇一起统一氏族的,除了你们家还有一个贵族世家。”
卡佩听到这里下意识抬起了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之后又立即将头低了下去,迟疑道:“是……那是兰开斯特一氏。”
“据说兰开斯特在遭到我父皇的治罪之后,只剩下了一个遗子,现在还在你们元老院里干些杂事,是吗?”
“是。”卡佩说罢后众人的目光已开始在全场内搜寻起来,聪明的人已经顺着伊莱视线所在的直线找到了那个特地被杰克点出姓氏来的人,而原本默默无声坐在角落了的那个人,正用迟滞的目光缓缓看来,恰巧和杰克的视线对焦在了一起,却丝毫不曾闪躲,只是诧异的看着对方,停留在彼此之间的空气似乎都开始变得难以下咽起来,令现场的气氛随之难堪。
“叫什么名字。”
这句话像是对卡佩说的,又像是直接穿过卡佩的双肩,对着坐在角落里的那个人说的,卡佩略微迟疑正欲回答之时只听见大殿内又多了一个人声,那声音从未在这殿内出现过,也从未在任何会议上出现过,仅此一次。
“洛克菲勒。兰开斯特。”
随着场内的暗地惊呼和交头接耳私语之声,那个名叫洛克菲勒的兰开斯特家之子无疑成为了所有人所关注的焦点。而杰克轻敲在桌面上的指尖也在他报出自己姓名后的那一瞬间停了下来,伊莱的余光将杰克唇角边隐隐勾起的微笑收尽了眼底,他可以感觉得到从杰克那里流露出来的兴奋之感。
“洛克菲勒……”
“是。”
杰克轻声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酒红色眼瞳看在他身上就好像看见了许久未见的心爱旧物,不,或者可以说,那更像是一头猛兽,在碰见了等候许久的猎物一般,兴奋的呼噜声正在轻轻从那头猛兽的喉咙里传出,令人毛骨悚然。
“卡佩。”
“臣在。”
“事情就全部交给你去办了,如果有问题可以直接通过伊莱来书房找我,记好了,三周时间。”杰克忽然起身,对着卡佩伸出了三根手指摆了摆,脸上似乎稍带着喜悦之情穿过跪满一地的大殿走出门外,开门的瞬间,只见雪早已停,初冬的寒风旋即卷裹进来,吹得众人身前均呼出了白团的哈气,只有卡佩一人语塞气滞的呆跪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众人听到杰克的车已经开走后,方才都准备起身回各自居所,一时间场内外只剩下了卡佩和一个人犹在。
卡佩动了动快要僵硬的身体,缓缓从被风吹的冰凉的石地上起来,站在他身后的洛克菲勒正静静的凝视着他的背影。
“大人。”
“他是想要你去送死。”
“大人此话是什么意思,属下不明白。”
卡佩转过身来,那对承载了百年之久的红色中仿佛也装着别人流过的血,和他自己给自己的诅咒。
“他是想要你代替蓝斯亲王去赴死,你懂吗?”
洛克菲勒微微一怔,继而弯起了嘴角:“我知道,毕竟这是兰开斯特在被灭族前,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