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坐在隋璜榻前，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搭在他额上，低头问太医：“陛下如何？”
太医一边摇头一边看着我，一直捋他的胡子。
“本宫要的是结果，不是这个。”
我擦去隋璜的汗珠，给了太医一记眼刀，这时太医才像大梦初醒一样说：“陛下内里空虚，底子坏了，只能慢慢温养。”
“否则陛下年岁不久。”
“陛下明明正值壮年，庸医。”我把换下来的帕子丢在地上，侍女跪了一圈高呼，娘娘恕罪。
我听得心烦，让她们统统都出去。
隋璜眼下青黑一片，高耸的鼻梁皱起，苍白的嘴唇起皮，我端来茶盏想让他喝下去，他喝了几口有些力气睁眼。
他嘴里呢喃着“兰儿”，想要抓住些什么。
他睁开眼看见是我，把我手里的茶盏一推，茶撒了一地，就连我身上的凤袍都变得狼狈不堪，茶叶沾在上面，绣上去的金凤都蒙了尘。
“陛下很失望看到臣妾。”
“你想见的那个兰儿，现在正跪在太极殿外做绣活呢。”
“公孙兰，不要欺人太甚。”
隋璜边咳边想从身边找武器防身，他环顾一圈，从暗格里取出银刀对着我，我站在原地，盯着他。
我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那么狠心，狠到要杀我。
“陛下真要杀臣妾的话，臣妾绝无怨恨。”
我跪在他面前，行一个完整的臣礼，无论如何，他都是我心中的大陈陛下。
“你以为我不敢吗？”
“我恨透了公孙氏，包括你。”
隋璜紧握着银刀，这把刀是他这么年来唯一的依仗，他没有强盛的母家，没有自己的臣子将领，只有狼子野心的公孙氏将他扶上皇位。
曾经他也以为自己能做出一番事业，如今几番较量下来，心先灰了一半，大业未成，他的身体就已经要熬不住了。
“陛下是大陈唯一的主。”
“臣妾之父不是，陛下才是，还请陛下保重身体。”我捧着一颗心跪在他面前，看隋璜愣在原地，我想上前与他多说几句。
隋璜看着我的动作，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手里的银刀胡乱挥舞，一时不察那把银刀划过，我捂着脸叫出声，银刀应声落地，我在疼痛的同时看到隋璜蹲下来与我平视，他颤抖着手抓住我的手，不让我去摸自己的伤口。
我不敢有什么动作，怕让自己的伤口更疼。
隋璜显然比我更有经验，他拉开我的手看到血肉模糊的伤口，他转身在暗格里找来找去，还没等他转身回来，侍女涌进来，她们看到我脸上的伤口，一个个跟没头苍蝇一样，把我带回椒房殿。
直到最后，我都看着隋璜，我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想杀我。
我看到最后，他都只是拿着药瓶坐在地上，就连那瓶药都被他丢到地上，就像我一样，弃之敝履。
我没有大吵大闹，这道疤在我的脸颊上很长，我隔着纱布去摸，只能摸到纱布的触感：“我是不是毁容了？”
我颤着声音问嬷嬷，我不敢想象纱布下是什么样的脸，我只知道我被毁了，我的脸回不去了。
“我该怎么办？”
我散着头发待在椒房殿深处发呆，面前摆着四五个铜镜，我从铜镜里看着自己的丑样子。
脑子里只有这个想法，我被毁了。
“娘娘，大司马求见。”
爹很少进宫来看我，他总说，不要忘记是公孙家的女儿就好。
我从没有忘记过，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结果呢？
9.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平身。”
我不再是躲在爹身后的小女孩，而是大陈国母，公孙兰。
“微臣听闻娘娘遇险，心中十分担忧，特此擒拿小贼，交给娘娘处置。”
隔着珠链我看不清爹的身影，他的身影变得沧桑很多，但是那股傲气依然没变，我不由挺直脊背。
“依大司马所言，将贼人拿上来，本宫要亲眼看着贼人伏诛。”
我想着爹送进来的不过是替罪羊，我只要高坐在这凤位上就行。
我睁大眼看着被压上来的人，隋璜被扒了皇袍，只着白衣跪在殿前，这殿里的都是公孙家的心腹，不会有外人看到。
我一步步离开凤座，掀开珠链看到他就跪在那，我们的身份彻底互换，我看着他，脸上的伤口都感觉变得痒痒的。
隋璜跪在那里，他的身骨依然挺直，一身帝王之气不折，那张美丽的脸上是不屈，是这宫里没有的生命力。
我的手上被爹放入一把匕首：“任请娘娘处置。”
那把刀上刻着公孙家的家纹，我摩挲着纹路，一步步向隋璜走去。
“陛下，你也会跪下吗？”
他直接偏过头，不愿与我多说。
“你给臣妾的，臣妾统统都会还给陛下。”
我用刀划过他的脸，一笔一划地比划着“乱臣贼子”，这四个字，我想反送给他，刀锋在他手臂上划过，这件事是我和他之间的秘密。
我并不在乎爹会不会多想，这是只有我和他知道的事情，有朝一日他隋璜也会被人刻上这四个字。
真是好笑。
我不想伤害隋璜的脸，伤了就需要很久才能复原，我比划着在他的左手划下一刀，这只手阻拦过我处理那个女人。
我没有跟隋璜对视这么久过，他死死地看着我，我不甘示弱地望回去。
我们都在对方眼里看到杀意，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公孙氏，而我会至死维护公孙家的荣光。
即便我是皇后，也无法成为他的妻子。
这是我在这一瞬间明白的事情，我早该知道的。
我的伤口传来蚂蚁啃咬的疼痛感，隋璜吐出一口血来倒在地上，我手里攥着的匕首落下一滴血珠：“剩下的由大司马处置。”
“本宫乏了。”
“娘娘圣明。”
“恭送娘娘起驾。”
我躲在椒房殿养伤的时候，嬷嬷告诉我，那个兰儿日夜照看陛下，已经被封为美人。
我下旨让她改名为绿娥，其余的我都不在乎。
美人也罢，她能做什么。
我冷眼看着她一步步从美人变成贵妃，短短几月，她俨然将后宫当成她的天下，在宫里撑起娘娘的派头。
我听着嬷嬷说她的新奇之处：“她改良衣饰纹样，传出宫外后京城女子争先模仿。”
“她知道大司马暗中不给陛下服药，取来神山圣水给陛下治伤，喝过后陛下的身体更甚往日数倍。”
“她口中说着人人平等之语，与宫婢称姐道妹，同桌而食。”
“她又在宫里捣鼓出什么新鲜玩意，今日是胰子，明日是新式吃食。”
“她广而结交贵妇，大摆筵席展示她的新奇事物。”
“娘娘，她在宫内私见外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