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魂渡千年
卖小丸子章鱼君2025-07-11 09:173,872

   冰冷的海水砸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冰针。王勃被逼到船舷边缘,退无可退。身后是墨汁般翻涌的深渊,前方是董四那双淬了毒的眼睛,还有他身后影影绰绰、同样燃烧着恨意的人影。海风在耳边尖啸,像冤魂的哭嚎。

   “我真的……没杀人……”声音被风撕碎,散落在浪涛里。他仰起头,天空被翻滚的乌云压得极低。

   曾写下“落霞与孤鹜齐飞”的手,如今只能徒劳地抓住湿滑的船舷。滕王阁的荣光,恍如隔世,最终归宿竟是葬身鱼腹?

   不甘像毒藤缠绕心脏,勒得他喘不过气。袖中的《平台秘略》硬角硌着皮肉,带来一丝奇异的冰凉,竟混杂着微弱的释然。

   “天之亡我,非汝之罪!”他用尽力气嘶吼,声音瞬间被狂风吞噬。

   就在这时,天色忽地沉入锅底。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落,密集如鼓点,甲板上瞬间腾起一片白雾。

   “风暴!要起风暴了!”船员的尖叫带着最原始的恐惧。

  一道惨白的电光撕裂苍穹,紧随其后的炸雷仿佛就在头顶爆开!船体剧烈颠簸。王勃只觉一股狂暴的电流瞬间贯穿四肢百骸,眼前猝然陷入绝对的黑暗。

   无数破碎的光影在意识深处炸开:钢铁巨兽在光滑的平面上奔驰,穿着怪异的人群在高耸入云的匣子间穿梭,巨大的铁鸟撕裂云层……

   不知过了多久,冰冷坚硬的触感从身下传来。头痛欲裂,像被无数根钢针反复穿刺。他挣扎着撑开沉重的眼皮。

   雨水模糊了视线,他下意识摸了摸身上——青色的襕衫?这不是他的冲锋衣!

   我是欧翼,地质工程师。雷暴……山脊……那道劈下来的闪电……

   他猛地坐起,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白皙、修长,指腹带着文人特有的细腻,而非自己那双布满勘探老茧、伤痕累累的手。

   心脏骤然缩紧。

   环顾四周,暴雨如注。穿着古装的人们在湿滑的甲板上惊慌奔跑,呼喊声带着他既陌生又诡异的熟悉感——是某种古老的音调。同时,一股不属于他的记忆洪流,蛮横地冲进脑海:

   王勃,字子安,初唐诗人。因一篇《檄英王鸡》被逐出长安,后又因擅杀官奴险些丧命,此刻正被指控谋杀一位名叫曹达的司法参军。而王勃本人的意识……一片死寂的空白,只余下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认命。

   只怨命,不辩……

   “我……成了王勃?”这个认知像一块冰冷的巨石砸进意识深海。作为地质工程师,他习惯用逻辑和证据构建世界,此刻却不得不吞咽下这荒谬绝伦的现实。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脖颈,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激灵。

   他扶着剧烈摇晃的船身,勉强站起。咸腥的海风混杂着雨水的土腥气灌入鼻腔。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在颅内疯狂冲撞:

   现代地质学的断层构造、岩石年代测定,与初唐诗赋的平仄韵律、典故出处,像两股失控的激流,绞得他头晕目眩。

  两股灵魂在狭小的躯壳内撕扯、搏斗,最终以一种惨烈的方式强行融合,各自都只剩残缺的半片,再也无法独立完整。

   他用力按压着太阳穴,试图掌控这具陌生的身体。指尖下是粗糙湿冷的木栏杆,耳边是风雨声和那些古调呼喊的混合噪音。感官被强行放大,又带着隔膜般的失真感。

   “王勃!还想往哪逃!”董四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刮过耳膜,带着雨水也无法冲刷掉的戾气。他带着人再次逼近,雨水让他的玄色劲装紧贴在虬结的肌肉上,充满原始的压迫感。

   “啪!”他将佩剑摔在欧翼脚边的甲板上,水花溅在襕衫的下摆。

   看着眼前真实的古装人群,摸着身上不属于自己的丝绸衣料,欧翼最后一丝侥幸被碾碎。在前额的刺痛中,曹达案的零星碎片在混乱的记忆中沉浮。

   他深吸一口气,模仿着记忆中王勃的姿态,对着董四拱了拱手。开口时,声音带着一丝初生的沙哑,语调却透着一股与这身体格格不入的冷静:

   “这位兄台,在下……对足下所言之事,记忆有些模糊不清。可否……再详细说说?”

   董四明显一怔,粗犷的脸上掠过一丝错愕。他锐利的目光上下扫视着“王勃”,那双眼睛里虽然充满了迷茫和混乱,却没了之前的惊惶失措,更无半分认命的颓丧,反而有种……奇怪的审视感?

   他随即认定这是对方自知死路一条,在耍弄新把戏。一声冷哼,他从怀中掏出那支剔红云鹤狼毫笔,狠狠拍在旁边的舱壁上!

   “笃!”一声闷响。干枯的狼毫被震得簌簌飘落几根,在斜织的雨帘中打着旋。

   “好!让你死个明白!”董四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厉。

   “我兄弟曹达,河南府司法参军,奉令追查含嘉仓纵火巨案!去年严冬,被人用利器刺穿心口,毙命于含嘉仓丙字窖!现场除了他勘查的手札,就只留下这两样东西!”

   他动作粗暴地从怀里摸出那张被揉得不成样子的桑皮纸,小心展开一角,但雨水还是无情地洇开墨迹,让本就拙劣的笔迹更加模糊不清。

   “你!约他亥时三刻在丙字窖相见!河南府仵作验明,伤口是熟人所为,所有线索都指向你——王勃!”

   董四的怒吼几乎被雷声淹没,他猛地一推,欧翼踉跄着被重新摔回相对干燥的内舱通道,腰背撞在硬木上,疼得他闷哼一声。他咬着牙,接过那张半湿的纸片,借着通道壁上唯一一盏在狂风中摇曳不定、随时可能熄灭的油灯,凑近细看。

   桑皮纸。松烟墨。模仿的笔迹,刻意追求所谓的“龙跳虎卧”,但在转折处却显出明显的迟滞和匠气。他的指尖下意识地摩挲过纸张边缘……

   一种极其轻微的、颗粒状的粗糙感。霉斑?这种程度的霉斑,需要纸张在相当潮湿的环境中长期存放才能形成。一个疑点像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激起微澜。

   “敢问董兄,”欧翼抬起头,雨水顺着额发不断滴落,他也浑然不顾,声音在风雨声中异常清晰,“这封信,官府是何时发现的?曹参军被发现时,尸身是何姿态?”

   旁边那个留着山羊胡、身材矮胖的商人立刻接口,脸上堆着商人惯有的、此刻却显得格外虚假的悲戚:

   “是是是,正是我等次日被官差传去问话时,在现场附近寻获的。曹参军……唉,尸身倒在窖内东南角,右手死死攥着半块烧焦的粮袋,左手……左手向前伸着,好像……好像指着什么方向……”他说话时,眼珠不停地左右转动,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下巴上的山羊胡。

   “指向何处?”欧翼追问,目光锐利地锁住李继平闪烁的眼睛。

   “窖里又湿又暗,脚印乱七八糟,根本看不清。”旁边一个穿着低级皂隶服饰的年轻人皱着眉插话,官帽上的雨水不断滴落,“地上倒是有拖拽的痕迹,但也乱得很。官差们说,定是凶手行凶后慌了神,想拖走尸体,结果惊动了巡夜的人,只得作罢。”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官方的、不容置疑的判定。

   欧翼的目光转向董四,带着审视:“董兄,这笔和信……是如何到你手中的?”他的问题平静,却像针一样扎人。

   董四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梗着脖子,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一种色厉内荏的强硬:

   “哼!谁不知道你们太原王氏树大根深,手眼通天!河南府那些官差办事拖沓,推诿塞责!我怕你们王家暗中销毁证据,让我兄弟死不瞑目,这才……这才趁夜潜入证物房取了出来!兄弟的血仇,岂能由它石沉大海!”他边说边用力擦拭着佩剑的剑柄,指节咯咯作响。

   欧翼心中了然:私取证物,程序严重瑕疵,真实性大打折扣。他踱到舱门边,任凭冰冷的雨水拍打着脸颊,强迫混乱的大脑高速运转。

   前世看过的大量刑侦剧和勘查经验告诉他,定罪的证据需要形成完整的闭环,而眼前这些所谓的“铁证”,更像一个精心布置、却漏洞百出的陷阱。

   望着外面如同沸腾般汹涌的黑色大海,雨水砸入其中,瞬间消失无踪。不辩?绝望?额头又是一阵刺痛,他用力摇了摇头,将那个悲观的王勃残魂的念头甩开。他转过身,目光扫过舱内众人,声音沉稳地抛出一连串问题:

   “还未请教,诸位与曹参军是何交情?案发之时,各位又在何处?做何事?”

   矮胖商人搓着手,脸上挤出笑容,显得有些僵硬:“在下李继平,做些小本粮食买卖,与曹参军的内弟有些生意往来。案发那日?在城南自家米行核对账目,账房老周全程在场,可作证。”他边说,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一个鼓囊囊的钱袋。

   年轻皂隶挺了挺胸,语气笃定:“在下张九,将作监一小吏。与曹参军是同科。案发当日,我在监内整理文书卷宗,之后随主簿大人巡查漕渠,直到破晓时分才归。”他语气坚定,眼神却有一瞬间的飘忽,似乎在努力回忆细节。

   一直缩在角落、脸色苍白的书生这才怯生生地开口,声音细若蚊蝇:“晚生……刘治,与曹参军是同乡。案发那日……我在家中书斋抄写《金刚经》,整日……整日未曾出门。”他双手紧紧绞着已经湿透的青衫衣角。

   欧翼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李继平眼神游移,手指的小动作不断;张九语气笃定,但眼神的飘忽暴露了某种不确定;刘治则神情紧张,衣角都快被他绞碎了。

   “曹达曹参军在查纵火案时,可曾向各位提起过什么可疑之人?或者……遇到过什么阻碍?”欧翼继续问道。

   李继平立刻摆手,速度之快显得有些刻意:“没有没有!曹参军为人最是谨慎,公务上的事,从不与我等外人提起。”回答得太快,反而显得可疑。

   张九却迟疑了一下,眉头微皱:“曹兄……倒是抱怨过几次,说这案子水太深,牵扯太大,阻力重重。他……他曾私下告诫我等,有些‘不该碰的东西’,千万别去碰。”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后怕。

   “不该碰的东西?”欧翼眼中精光一闪,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含糊的短语,“他说过具体是什么吗?”

   张九摇摇头,脸上带着困惑和懊悔:“没有。当时他欲言又止,神色很凝重,只让我们自己小心。如今想来……只怕他当时已经查到了什么要命的东西,才招来杀身之祸……”他的声音在最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欧翼沉默了。船身在惊涛骇浪中发出痛苦的呻吟,甲板上的积水倒映着他凝重沉思的脸。曹达离奇的死亡,含嘉仓那场蹊跷的大火,指向自己的所谓“铁证”,眼前这群各怀心思、证词矛盾的人……这一切的背后,到底缠绕着怎样一个巨大而黑暗的秘密?

   忽然他意识到,历史上的王勃,正是在这一天溺亡……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甲板,却冲不散弥漫在每个人心头那浓重得化不开的疑云。

   他清晰地意识到,要想活下去,洗刷这具身体背负的污名,必须依靠现代的逻辑和洞察力,在这艘漂浮于绝境中的孤舟上,找出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真凶。

   绝望?不辩?不!欧翼的眼中,第一次燃起了属于他自己的、冰冷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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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诡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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