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的空气好像都不再流动，压抑到窒息的沉默逐渐升温。
沅清苦笑一声，别过了头，目光空洞地看着窗外。
再不济也比不过我这只妖的吧。浊恒望着沅清那张清清淡淡的侧脸，你是灵光寺里众口称赞的活佛，是万民崇拜敬仰的国师，是这普天之下最圣洁高贵的存在。
天之骄子如你，你生来就应该被人塑了大佛金身，接受万民供奉，享受日月无边的金辉福泽，然后在某一个日子里，便真正承了天命，褪去凡身，荣登极乐。
他曾去找过白如花，就是那只羡煞旁人的蛇君白如花。白如花抱着两坛子美酒灌醉了命尘宫里的尘宿老儿，偷看了命尘簿，但是上面关于沅清记载却是极少，过往生平皆是空白不说，结局就仅仅是八个字：尘缘尽断，回归本位。
但是对于浊恒来说，这八个字便是什么都够了。
凤零曾告诉他，三界众生，无论你来自何处，末了都是要回归本位，不可逆。
到时候你回你的本位，做你的佛子，念经打坐，无欲无求，我便回我的深山，继续做我的自由自在的妖。他想，反正我们都不是人，寿命是长的，没准日后哪一天佛祖脑袋一热要来普度众生，你跟着下来了，我们还能在一起来个把酒言欢。好吧，前提是你得喝酒，我酒量也要升一升。
虽然喜欢，但是也绝不会死缠烂打。
大弈新皇登基，新官上任尚且有三把火，更不用说是奕祥这般的皇了。所以这第一把火，他便对准了权倾朝野的世家大族。
用他的话来说，这些世家大族就是一个个平日里正事没一个却吃喝嫖赌花天酒地样样精通顺便垄断个财政把持个朝政的乌龟王八蛋！
老子家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娘的凭什么就被你们给祸祸了！
步尚书是老臣了，这些天他紧急收集了世家大族的各方信息，包括他们私下里的勾结营私，草菅人命，售卖官位，私吞赋税，擅养私兵等一帮子摞起来可以让他们死上无数次的大大小小的杂事。
但是仅仅有罪证是不够的，奕祥翻看了一些罪证，问道：“朕刚刚登基，许多事还不甚了解，步尚书对此事是何看法？”
步尚书弯了身子，“老臣以为皇上还需忍耐，不可轻举妄动，乱了国基。”停顿思索了片刻，“不久后便是今年科举，老臣以为朝中官员也该换换新了。”
奕祥笑了一下，“朕也正有此意，今年科举主考便由步尚书去吧。”
步尚书谢恩。
奕祥看他脸色不大好，毕竟是老臣了，便关切了一下问道：“步尚书可是哪里不太舒服？”
“实不相瞒。”步尚书颤颤巍巍跪下，“老臣乞求告老还乡。”说罢，已是老泪纵横。
这走来走去，身边都是没有一个真心的人了。奕祥起身，扶起他，“步尚书为我大弈，殚精竭虑，辛劳一生，也是该歇歇了。”
走出了皇宫，步尚书只觉得气息不稳，脚步都提不上来，只得扶住宫墙休息片刻。
他与柳铁锤自幼相识，哭过笑过，也吵过骂过，生气气来恨不得把对方掐死几百次的冲动也不在少数。可就是身边这么一个每日里陪着自己说笑的老小孩，竟然背着自己跑去造反了！
得柳怀风求情留下了他一命，他昨日便去监牢看他，手腕脚腕皆被铐上厚重的铁链，披头散发，败者之姿，如丧家之犬。
自作孽到这种地步，任是谁也救不了的。
或许在阴暗潮湿的监牢里慢慢死去，或许在不远的某一天不堪重负自杀死去。
步尚书笑了笑，老柳啊，对不住了，不能送你最后一程了。
一个一夜之间仿若老了十岁的佝偻身影扶住宫墙，一步步向前走去……
大弈历来是暖和一些的，这些时日莲花池里的莲花也开了，锦鲤在其中追逐嬉戏，好看，浊恒便掉叼了根草蹲在池边看。
鹅卵石铺就的小路那段是一座凉亭，沅清正坐在里面，认真地看书。
“沅清，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一些大弈史书罢了。”
浊恒便也坐下，随手翻了一本，只见上面写着政什么政商录，下一秒书便被他啪的一声合上了，“沅清，你喜欢看这些文绉绉的东西？”
“皇上刚刚登基，政局不稳，世家大族又蠢蠢欲动。我既是大弈国师，也应该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沅清盯着书本，又翻了一页。
浊恒审视着沅清的脸，问道：“沅清，你想要什么？”
听了这个问题，沅清顿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浊恒，轻笑了一下，“我是个和尚，能想要什么？不过若是这大弈和平安盛，百姓富足，倒是一件不错的事。”
这话若是被那心怀不轨的小皇上听到不知道该有多开心呢？浊恒上去戳了戳沅清的小脸，“我的沅清师父，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善良啊，我都怕我会忍不住喜欢上你。”
沅清被他逗乐了，难得开了个玩笑，“那倒是我的荣幸了。”
不，是我的荣幸呢。浊恒趴在桌子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玉清山没了自己又乱不了套，姑且就留在这里吧，守着他，完成他的心愿，也没什么大不了。
科举临近，这些天前来赶考的学子愈发多了，客栈酒楼皆是人满为患，这就给了百姓们挣钱的乐子了。一些平民百姓来了发财的灵感，把自家院子里闲置的屋子收拾一番，租给穷酸的秀才们，还可以发个不大不小的意外之财。
“阿抚，我们便住在这里吧。”
折抚闻了闻这里的气味，一股子霉酸气，再看看眼前这妇人，更是好，双眼泛着精光，哼，活脱脱一个市井奸诈小人！好吧，不得不说，跟着浊恒久了，这小狐狸看人也是越来越势力了。
“子瞻，你病刚好，这里不好，我们再换一家。”
“哎哎哎，别走啊，我们还有其他房间要不要看看啊--”
折抚可没理会后面妇人的挽留，背起行礼，扶住林子瞻就走。
咳咳—
没走几步，林子瞻便咳了起来，折抚让他坐下，拿出水壶，拧开了盖子递给他，一脸关切道：“喝点水顺顺。”
林子瞻喝了一口，抚着胸口顺气，缓缓道：“阿抚，我听你说过你有一位兄长在朝为官，不知可否帮助我们一下。”
听了这话，折抚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低着头道：“还是不要了吧。”都怪自己大舌头说什么兄长在朝为官啊。
林子瞻表情顿了顿，折抚向来听他的，这可算是第一次违逆他的意思。
但是继而折抚又抬起头安慰他道：“子瞻不用担心，这点小事我一定会解决好的，子瞻只需要用心准备考试就是了。”眉眼弯弯的，笑起来干净纯澈。
林子瞻也冲他笑了笑，道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