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医生走后,走廊的几人愁容满面。
男孩眼里噙着泪,“妈,要给姐做手术吗?”
“你想吗?”
“我不知道。”
是啊,这个时候家属是最痛苦的,因为谁都不是圣人,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自然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否正确,某种程度上来说。
这就是一场豪赌。
祝红梅看向妇人,“你呢?”
“还是做手术吧,现在医学发达了,说不定就能有奇迹。”
“要是......”
“红梅,尽力就好,”妇人神色痛苦,语气坦然,“这些年你们都费心了,我明白的。”
夏悦白悄悄退场,将空间留给这家人。
她走出住院部,来到花园旁,看到章医生穿着白大褂朝这边走来。
“怎么出来了?”
“透透气。”
“今天吓着了吧?”
夏悦白点点头,轻轻一笑,“有点,不满您说,我看到祝珂躺在床上,脸色煞白,手心都吓出汗了。”
“理解。”
“祝珂手术成功率真的只有这么低吗?”
章医生轻轻叹气,“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我只能说,如果她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尽量去满足她。”
“我知道了。”
“其实,她有你这个朋友很幸运。”
“......”
“我不是说客套话,你们的事,小珂跟我说过一些,朋友能兜兜转转再聚一起,实属不易,你的出现也治愈了她,给了她勇气。”
夏悦白翘了翘唇,“她对我的意义也不一样。”
章医生点点头,感叹,“女孩间的情谊真是纯粹又美好。”
这一觉,祝珂睡了很久。
再次醒来时,她比之前看着更加虚弱,眼睛不再清亮,眼眶深陷,眼角有很深的纹路,皮肤皱巴巴的包裹着骨头,一下子仿佛老了几岁。
这天下午。
风和日丽。
祝珂精神还算好,对着夏悦白道,“我们去种树吧。”
“现在吗?”
“是。”
“行。”
夏悦白请教了章医生,给祝珂做好安全措施,开着她的牧马人,载着祝珂往北郊出发,一同前往的还有她的弟弟,姐弟俩坐在后面,沉默无话。
车经过一片花田时。
祝珂将手伸到窗外,闭着眼睛感受。
男孩见此,垂目,伸手擦擦眼角的泪水。
夏悦白选得地方位置很好,邻山,走过一段石头台阶就到了,但是祝珂现在的身体,就是走平路都有些费劲,更别提爬这斜坡了。
“来,我背你。”
“我能走得动。”
“别墨迹了,快上来。”
夏悦白半蹲在台阶前,祝珂思考了几秒,趴上去,“小白,你还练格斗吗?”
“在练呢。”
“感受到了肌肉的力量。”
“......”
这么些天。
祝珂总算是打起精神,会开玩笑了,这是个好兆头。
夏悦白笑了笑,“那你可得加油了,现在太瘦,以后就追不上我了。”
“自恋。”
“......”
“小白,你和陆老师和好了吗?”
“算是吧。”
“真好,他人挺不错的。”
夏悦白不禁吐槽,“你收了他多少好处?”
祝珂枕着她的肩,悠悠道,“如果不是他,我可能这辈子都没有勇气找你,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跟你说话,小白,每当这个时候,我就觉得命运对我也很公平。”
“那是因为你自身很好,坚韧不拔。”
两人说着话,就走到了地方。
夏悦白将祝珂安置在一旁的石头上,细心给她带好帽子,“这里山风大,不要着凉了。”
“没事,这么大太阳呢。”
“还是当心点。”
“好。”
夏悦白说完,才感觉这段对话好熟悉,恍然想起,陆老师也这么对她说过,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深受影响,逐渐开始改变了。
时间,还真是神奇。
能将对方身上的特质,潜移默化的描绘给另外一个人。
夏悦白负责挖土,种树苗,男孩则跑到山里的溪流去打水,两人配合的很有默契。
半小时后——
树载好了。
绿色的小树苗被风一吹,摇摇晃晃,像是夏末递给秋天的情书,带着无边无际的希望。
夏悦白回头大声道,“快,给它取个名字吧。”
“就叫......”
祝珂想了想,“迎春树吧。”
嗯。
一颗名叫迎春树的橄榄树。
夏悦白竖起拇指,“还挺好的。”
山野间,几人的嬉笑声穿过虫鸣鸟叫,仿佛回到了漫天轻狂的少年时代。
多年后,当夏悦白远走他乡,仍托人照顾着这颗树,而它,似乎也不负众望,承载着两个人的希望和思念,庇佑她走过了那些风雨飘摇的日子。
......
回到医院。
已近黄昏。
妇人仍坐在病房。
夏悦白看向祝珂,见她脸色踌躇,便提起水壶道,“我去打点水。”
“好。”
门轻轻关上。
妇人轻轻开口,“下午出去了?”
“嗯。”
“有哪里难受吗?”
祝珂摇摇头,她盯着被子的一角,过了会,抬头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当年,你把我送出去之后有没有后悔?”
妇人神色微滞,而后,沉重的点头。
“我妈说你其实人很好,你为了给他治病这些年过的很不容易。”
“......”
“可我就是想不明白,丈夫和女儿,为什么被舍弃的那个是我?”
妇人喃喃道,“我想让你活下去。”
祝珂凄凉一笑,“如今看,你的选择又错了。”
“孩子,我......”
“妈妈对我很好。”
祝珂打断她的话,“她为了养我把弟弟放在乡下外婆家,这些我是后来才知道,可惜明白的太晚了,你知道吗?我曾经因为怕他们再次抛弃我......”
“在一次比赛中抄了小白的作品,导致我们分开了很多年。”
“......”
祝珂眼泪滑落下来,“我的人生好像从来都由不得自己做主,我的出身,我的病......这些年我一直过的小心翼翼,我想过很多次,我的生母在哪里。”
“......”
“到头来,被蒙在鼓里的只有我。”
妇人早已泣不成声。
她语气颤抖,“没有哪个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你是我十月怀胎掉下的肉,怎么可能不疼?”
祝珂伸手为她擦掉眼泪,缓缓道,“也许我们这一生,缘尽了。”
夏悦白提着水壶站在门口。
她没有进去,靠着墙,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