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知道,倒不如说,舅舅能这么想,我就安心了一些了。”楚靖尧说道。
舅舅伸出手,看看自己泛黑的皮肤,指甲像是锥子一样,恐怕比手术刀还要锋利。
“我当医生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注重过保养脸啊身体什么的,只有这双手,我天天拿芦荟胶擦,生怕哪一天拿不起手术刀了。”舅舅轻声说道,无奈地笑笑,“没想到你这小子让我这么快就拿不起来了,你说吧,该怎么惩罚你?”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情,全都可以听您的吩咐。”楚靖尧严肃地说道。
他的心脏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被煎熬,把舅舅害成这样的人是他,拿出丹药的也是他,他剥夺了舅舅的生命,还剥夺了将来可能会被舅舅拯救的病人的生命。
他罪无可赦。
舅舅深吸一口气,牟足了劲,一拳打在楚靖尧脸上。
楚靖尧的身子连偏都没有偏,这个吸血鬼的力气可远不如吸血伯爵,对楚靖尧来说,舅舅这一拳也就是一阵风吹过去的程度。
“我这一拳,是替苏苏打的!”舅舅的语气忽然变得严厉起来,分明压着怒火,却又只是表现出了长辈的严厉。
楚靖尧不明所以,但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苏子卿?知道这件事的有你自己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告诉她?你之后随便编个理由,就说我被车撞了!我得病了!就算是说我变成美国黑人被警察枪毙了都行!为什么要告诉她?!”
舅舅揪着楚靖尧的领口,低声嘶吼着。
相比于会死,还是苏子卿会伤心这一点,更让舅舅感到愤怒。
楚靖尧微微低下头,说道:“抱歉,我不想欺骗她……”
“你这臭小子……!”舅舅气不过,扬起手想打,但在空中悬了半天,最后只是轻轻地拍了拍楚靖尧的肩膀,“你这臭小子,有时候就是傻实在傻实在的,对女人,诚实守信很重要,但甜言蜜语也得会,明白吗?”
楚靖尧愣了愣,轻声说道:“我并不觉得连女朋友都要找人扮演的话,对我这个已经订婚的人而言有什么用处。”
舅舅一愣,居然被生生气笑了:“小兔崽子!找死是……”
话还没说完,就戛然而止。
一股疯狂的念头冲进舅舅的大脑里,他感受到了饥饿,足以把灵魂染成黑色的饥饿——楚靖尧的血是这么甜美,像是在地窖里发酵了几十年的老酒,香醇甘甜,让他只想咬开楚靖尧的皮肤,仔细**。
他猛地扑向楚靖尧,可手又死死塞进嘴里。
舅舅的身体颤抖起来,拼命压制着想要杀死楚靖尧的冲动——他是个医生,他是救人的,不是杀人的。
“舅舅,没关系的,一直忍着很痛苦吧。”楚靖尧说道,把复原空间的力量注入到舅舅体内,好让他不那么痛苦。
“扯淡……身为男人……一定要会忍……”舅舅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但他的脸庞逐渐狰狞起来。
蝙蝠的特征逐渐取代了人的特征,他的指尖陷进车皮里,在车身上留下几道深深的刮痕。
舅舅好不容易才压下了那股欲望,他能感受到,他和“人”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了。
“舅舅,您可以继续活着,期间,我可以给您买其他的血喝,直到我找到拯救您的办法……或者,或者您可以去其他的平行世界,有个地方,叫做黑渊,里面到处都是舅舅这样的人,您可以合法捕猎。”楚靖尧说。
楚靖尧在撒谎,他的拳头握紧了,他实在不忍心看着舅舅死去。
虽然和舅舅之间闹过一些笑话,但他很喜欢舅舅,舅舅也帮过他不少次。
舅舅干笑几声,说道:“舅舅可是医生啊……前前后后十几年,救了这么多人,还被人送过锦旗。对舅舅来说,救人就是本分,伤害别人还不如死了算了……靖尧,你也一样,你的超能力这么强,但绝对不能伤害别人,听到了吗?”
“嗯,我知道了。”楚靖尧说道。
舅舅仰躺在座椅上,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还有就是,千万别以为是你害死了我,有错的是那个吸血鬼,他不是已经死了吗,这个事情到此为止了,不要再追究了,也不许自责……如果你还是自责,那舅舅就给你两个小命令。”
“您请说,我一定办到。”楚靖尧说道。
“第一点,以后我的忌日,一定要记得在我那儿倒一瓶上好的酒,我就喝白的,啤的没劲,红的……我喝不惯那些洋玩意儿。”舅舅颤声说道,他在忍耐,“第二点,一定要对苏苏好,一定一定,听到没有,要是你要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我他妈一定弄死你,把你拉到地狱里!”
楚靖尧点点头:“您放心,我一定牢记在心……而且,像您这么善良的人,死后一定会上天堂的。”
“你这臭小子……”舅舅无奈地笑笑,深吸口气,“把那个小药丸给我吧。”
楚靖尧一愣,说道:“舅舅,一定有别的……”
“行了行了,给我吧,我虽然不知道这些事儿,但自己的情况还是能大概感觉出来的。心率一分钟三百次,正常人这么跳早该死了,我已经不算人类了,是吧?”舅舅笑道,伸手把红色的丹药拿过来,犹豫片刻。
“对了,还有一件事,是徐以莲的。”舅舅闭上眼睛,轻声说道,“你就说,我扑到她身上没别的意思,就是突然发病了……而且,我也挺喜欢她的,但让她别等了,找个好人家,嫁了吧,也老大不小了。还有我姐姐和姐夫……没啥好说的,让他们对苏苏好一点,让我的葬礼安静一点,别把我吵醒了。”
楚靖尧没有说话,他看着舅舅伸出手。
那只手在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着对死亡的恐惧和愤怒,压抑着对血和生的渴求。
他像是一只蝙蝠,避开所有的光,孤身飞入了满是火焰的洞穴。
他把红色的丹药放进嘴里,径直吞咽下去,长出一口气。
“什么嘛……也不是那么可怕嘛,我还以为会尿裤子呢。”舅舅笑着说道,他自己听不出来,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了。
“降下车窗,让我看看苏苏。”舅舅说。
“好。”楚靖尧伸长胳膊,降下车窗。
微光照射进来,舅舅的皮肤上骤然升起了白烟。
“舅舅!”苏子卿大叫一声,伞掉在地上。
她想抓住舅舅的手,但车窗处像是有一堵墙,她无论如何都穿不过去。
苏子卿哭嚎起来,大雨并未淋湿她的身体,而是被空气墙荡到一边。
她没法把脸上的泪水解释为雨水,也没办法把哭喊声解释为愤怒。
她很悲伤。
只是悲伤。
舅舅一句话也不说,他能感受到,肚子里的那东西在一点一点吸收他体内的营养。
他的身体干瘪下去,像是一具骷髅。
江面泛起涟漪,像是有谁轻踩着水面,缓缓来到他身边。
是谁?
是被他救了的人吗?是来让他不那么痛苦的吗?
还是那些他没办法救下的患者?
是来做什么的?安慰?还是报仇?
无所谓啦……
“啊……真好听啊……”
舅舅闭上了眼睛,他听到了雨声,听到了那穿过时间和雨幕,传来的哭啼声。
那是苏子卿出生时的哭声,那么楚楚动人,却又那么洪亮。
“哭得声音这么大,以后肯定像个小男孩!就叫子卿吧!”
苏子卿从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舅舅取的。
“我这一辈子……也算问心无愧吧。”
舅舅笑着说道,将最后的吐息残存在口中,再也没有机会吐出。
路灯忽然亮起了,照射在舅舅的脸上。
黑色的雾气一挥即散,像是舅舅最后的遗憾。
他有什么遗憾呢?
楚靖尧不知道。
但一定有吧,一定有什么不愿忘记的事情。
没法救活的患者,没法再说一句谢谢的恩人,没法再道歉的人情债,或者……
没法再陪伴下去的孩子。
生命总是如此,尚未得到怜悯,便只剩下悲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