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鸟叫声吵醒的,睁眼时天蒙蒙亮。除了鸟叫就是环卫工人拿着大干草扫把,哗啦啦——扫地的声音。
刚抬起头,手机就把我的手肘震麻。
这个殷樱,一晚上不间断给我发了三百多条消息。每十条一组,间隔十分钟一次。
疯子。
我赶紧通过了,于是骚扰结束了。
在请求添加好友的界面胡言乱语了一晚上,真给她通过后说好的道歉却不见踪影。
啧,人性果然经不起考验。
不过因祸得福,我在离开麦当劳时遇到了意外惊喜。
去学校的途中,街角出现了一家整个漆成酒红和粉红色渐变的店。十分亮眼让店前行色匆匆的打工人都像童话世界里的npc小精灵。不知道老板娘的性格和莲姨比如何,若是莲姨应该会漆成豹纹印花,或者祖母绿。
心里想着莲姨,差点走进店里。
这是家蛋糕店,招牌上是大大的英文花体“CHERRYBLOSSOMSCAKE”,远远望去冰柜里的蛋糕也都是红色系的,相信不久就会变成网红打卡点。
我在店外努力想看清两层玻璃后面每块蛋糕的标价,突然看见店里有一个穿着一中校服的女生拿着小叉子,一小口一小口吃一块红丝绒蛋糕。
只一个侧影我就知道那是谁,舒雅宸。
日记里我想称她为,我的黛西。
我熟悉她头颅的高度与长发散下的弧度,以及她特意修改过的,与她的体型严丝合缝的校服。手肘处的袖子不会垂下来,后腰的裙摆不会有空荡荡的鼓包。
发现她后我飞速离开,甚至可以说是落荒而逃。
我的脸皮还不够厚,没成为盖茨比前我不想再见到她。这个“见”是指双向的“见”,我单方面见她最开心,哪怕隔着二十层玻璃,也有着二十分的窃喜,如影随形。
我喜欢这家店,要常来。
也……不一定。十分钟后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刚到学校门口,一个短发女生就疯跑着蹿到我面前,举着一个红色的小纸盒。她要是再高5厘米,肥大下垂的校服袖子就顺着我脸抽过来了。
我撇开脸,微眯着眼睛,听清了这人说拿这蛋糕作道歉的小礼物。
定睛一看,红盒上写着英文花体“CHERRYBLOSSOMSCAKE”。
见我发呆,女孩重复了一遍递到我面前的动作,说:“不要担心价钱!这是我妈妈的店!”
是了。殷樱,CHERRYBLOSSOMS。樱桃开花、樱花盛放的意思。
“那你的樱,指的是樱桃还是樱花?”我看着她微微胀红的脸,故意用温柔的语调抛出问题。
她脸的颜色真从樱花粉变成了樱桃红。
“你发现了这个秘密,好聪明!”她很惊喜,下意识伸手想拍我,又缩回。
被她夸聪明让我感觉很好,但这远远不能抵消我不能再在清晨隔着玻璃看舒雅宸吃早餐的失落。
“这是你妈妈开的店吗?”我的声音已经变阴沉。她的笑容依然骄傲又灿烂:“是啊,所以你不用有负担!”
拜托我超有,哪天再路过被你发现再缠上得多麻烦!
“那祝阿姨生意兴隆!”我说完就把袋子还到殷樱手上,转身进学校。
我在那个当下很潇洒,却忘了问正事。
比如我爸的车子能不能通融下,早些提出来。
2023年10月10日,阴。
殷樱一周都没理我,我课间专门去1班门口晃荡,正在走廊,和朋友说笑的她也会突然停下,回班。
像是彻底恨上我了。真麻烦,只是没要她蛋糕而已。
更要命的是周考她似乎发了狠,总分超了我39分,害我在保送名额的争夺排位中落到第三。
倒霉事接二连三。
负责学生会的老师换了新老师,姓毛,外号毛线。他在乎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学生犯错被抓经常一头雾水,脱口而出一句:“搞毛线啊?”
毛线形式主义极重,需要我天天汇报工作。但凡我有一点异议,他就阴阳怪气地说我要是嫌累,就辞职,把机会留给高二的同学。
而学生会主席在保送A大的规则里是能加50分的,他知道我需要。
家里也不太平,我爸的车子还在走流程,他闲在家里就焦虑,焦虑就失眠,失眠就喝酒。
喝酒就找茬跟我吵架。
酒瓶一砸就碎,我祈祷自己像坚固且能默默忍耐的大地。
2023年10月13日,大雾。
一大早就被毛线叫去臭骂,说副校长进公共厕所竟然被烟味熏出来,是我这个主席监管不力。需要写监督计划、安排人手定时巡查、做排班表并下发,且每周的汇报加强到每天。
吵得我脑子嗡嗡的,眼冒金星想吐。
在蹲坑里吐着吐着就闻到了烟味。我提起裤子踢开隔间的门,当场抓住一个抽烟的扭送到毛线办公室。
毛线一边夸赞我,一边说果然得挨了骂才会好好办事。
我脑子嗡嗡地离开办公室。
我闷着头往前走,摸到了口袋里刚刚没收的烟。走回厕所,学着刚才那人的样子,从洗手间最靠里的窗台上摸出一个打火机。
没有停在原地,而是绕到厕所后面。那里杂草丛生,无人在意。
我早就会抽烟。最早是我爸骗我,说和烤肉的味道一样,我信以为真,馋肉了就抽。后来是发现吞吐使人平静。
很多不能说的话到嘴边,就拿吞吐替代了。
比如现在,我在烟雾缭绕中望着远方发呆。等待情绪被稀释,随风而逝。
这里正对着学校的阶梯教室,那个熟悉的侧影出现了。
我看着我的黛西输入密码、开门。走到她巨大的竖琴前坐下,开始练习。
我对音乐一窍不通,只能在她拨动第一根弦时,也装作配合地拨动打火机,再点一支烟。
她弹完一曲,我也抽完一支。
烟雾与琴声似乎融为一体,我想它们终将在上方的空气中汇聚。
弹拨似乎也有吞吐的功效,稀释情绪,使人恢复平静。
我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点开和殷樱空空如也的对话框,发出第一条消息:“之前是我辜负了你的好意,明天我去你们班找你拿蛋糕好不好?”
2023年10月14日,晴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靠在1班走廊的围栏边等殷樱。
她似乎是被她几个闺蜜推出来的,她恼她们,却没有真的生气。
我便知道她没事了,我一条消息和一次亮相就把局面拉回,这招对她有用。
特别是她说:“谢谢你给我道歉的机会。”
我又装模作样安抚一句:“别往心里去。”然后顺势接过她举向我的蛋糕,微笑着转身离去,温柔潇洒又阳光。
可就在我刚要接过蛋糕的时候,1班突然冒出来一个睡眼惺忪的鸡窝头男生,一把将蛋糕从殷樱手中端走,笑嘻嘻地跑进教室。
“徐天逸你是不是有病啊啊啊!”殷樱气得跳脚,转身去追徐天逸。我眼睁睁地看着她俩,在教室里组与组的课桌间不断穿梭。殷樱被徐天逸逗得哈哈大笑,无力去追打他。
好幼稚,我莫名觉得烦躁。
见我准备走,徐天逸三两步又冲出教室,把蛋糕假装递到我面前:“主席大人的蛋糕会不会归我呢?”
这是他的惯用招数,先招惹是非引人动手,然后再通过他后爹把事情闹大,让他讨厌的人因打架记大过被迫退学。那几张记过通报和退学手续,都经由我手,对此我一清二楚。
“你挑衅错人了,我不在乎这块红丝绒,更不会对你出手。”我面不改色,却打算给徐天逸这纨绔一剂猛药。
我一把掀翻了他手上被当作玩具的蛋糕,看着它“啪嗒”一声砸进地下,红色的蛋糕胚和白色的奶油歪七扭八地散落着,和灰黑色的地面融合。
“我知道你在乎。可你敢不敢,教训我?”
我直视着他愤怒的眼睛,喘息着的喉结。等待他亲手毁掉自己的候选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