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直射走廊,通过四楼银色的金属围栏形成一道道无限延长的金光利刃。
汇聚在我和徐天逸身上。
周围的同学纷纷闪避,躲到阴影里。殷樱看到地上的蛋糕尖叫了一声,不是被我的举动吓到,更多是对浪费蛋糕的痛心和谴责。她恨恨地看着我和徐天逸,眼神里不再为难要把唯一红丝绒给谁,而是想直接把这俩恶心的臭男人一齐赶出家门。
我收回余光,让自己专注徐天逸。
他却笑了。
不羁的狭长眼睛,笑起来却弯成好看的月牙。上扬的嘴角扯动肌肉在下巴处形成几道细小的纹路,增添了玩世不恭的气质。
我比他高出半个头。他需要微微扬起脸看我,但完全不惧压迫感,洒脱松弛的神情像阳光一样无限延长,终于刺穿厚厚的云雾。
“主席大人,我不敢呢。”
徐天逸笑着对我说。
我懵了。
自以为声势浩大地把人逼到了墙角,结果对方四两拨千斤地不接招。
我看了眼地上被砸烂的蛋糕,深吸一口气闭着眼抬起头,连余光都怕掠过一旁的殷樱。
徐天逸的笑眼里满是嘲讽,还冲我吹了声口哨,抱着手倚着墙,看我如何收场。
上课铃响了,看热闹的同学们纷纷回班。
“主席大人会把自己的烂摊子收干净吧?收摊可是你的专长。”徐天逸笑着拍拍我的肩,把仍旧在一旁呆愣着的殷樱推回教室。
写到这里,我仍旧委屈和气愤。会欺负人的人,不费一刀一枪也能在众目睽睽下欺负人。我讨厌他的笑,他的狡猾不接招。
我更讨厌自己忍不住记录下这一切。
日记跟回忆很像,一开始都想记住好的、珍贵的、幸福的。但回头翻看,会发现喜悦总像是漂浮着又大又空的标题。再细细看去,字里行间密密麻麻无比生动扎实的,是那些不甘与苟且。
恨比爱难忘。
2023年10月21号,晴
今天是个巧日子,我去校长室送全市联考成绩时遇到了徐天逸。
我抱着厚厚的一沓答题卡走进去。乍一看空旷无人,长桌后的转椅也朝着门口的方向。还没等放下,就听见墙角侧门处传来严厉地斥责声:
“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
“这么难得的机会,你就因为迟到要被记过?我怎么跟你妈交代!”
副校长丁建军的声音,嗓门大声线低,说话一着急就像打雷一样隆隆隆地响。
副校长室与校长室,一门之隔。
侧门正对着窗,窗外桂花树枝微微晃动。我走过去打开窗,又侧着身子轻轻拧开门把手。
等风把侧门自然吹开一条缝时,我正好几大步跨回了长桌旁。俯下身来在桌上给答题卡分类,抬头透过门缝,与徐天逸对视。
他叉开腿歪头站着,对面前焦躁的丁建军置若罔闻。看到我后慢慢摆正了头,迷离的眼神瞬间聚焦。
“自己上点心,多少人羡慕你,多少眼睛……总之你要做到无可指摘!努努力坚持八个……”丁建军说到一半终于察觉到徐天逸表情的变化。快速又警惕地挡在徐天逸身前,转身回头看向门缝。
“丁校好!”我从答题卡中起身,向他鞠躬,声音不卑不亢。
“噢,是欧阳来送联考总结吧!真是辛苦你放学了还跑这一趟。”他快步穿过侧门走向我,不留痕迹地将门带上,环视一圈后视线停留在打开的窗子上:“这都快十一月了,谁开的窗啊?”
“是我。”我立马走到窗前,伸手关窗挡住风。
丁建军站在原地看着我笑而不语。我意会,立马向他告别,退出校长室。此刻他才满意地点点头,让我把大门也带上。
随着关门声响起,那股狂喜也蹿上我的心头。
徐天逸迟到早退的事从不上报,可毛线从这周开始突击检查学生的考勤情况。因为校长信箱接到了匿名举报,大骂学生会不作为,包庇关系户。
是我。
2023年10月22号,月明星稀
今天周日,是我爸拿回车子的第一天出摊。
我早早和老爸做好了最近火爆的全口味提拉米苏,支起直播手机架,准备在今晚大干一场。又在下午四点准备出摊时想起,下周就是万圣节,晚上出摊可以趁机蹭一波节日氛围,搞搞热度。
于是我当机立断,翻出食用红色素调了满满一桶“血浆”,淋在半数的提拉米苏上做成“万圣节特供”。再拉开冰箱,把明天用作提拉米苏底部的饼干拿出来,挤巧克力酱画尖锐恐怖的指甲,手指饼干也完成了。
起初我爸还犹豫,想先做几份样品试卖,受欢迎再量产。但看我那么坚决,还戴了万圣节南瓜头饰,并在手腕和脖子上缠了绷带扮鬼,便也配合地戴上巫师帽一起出摊了。
咬咬牙撂下一句:“重新出摊的第一天,赶潮流拼个好兆头!”
这还是我爸第一次顺利地接受了那么多新事物,又答应直播又直接量产新品,还穿上了他自己都不认识的“奇装异服”。我很欣慰。看来车子被收缴的这半月,在酒精里泡了几轮,他也清楚意识到了自身的处境,愿意再支棱起来做些尝试与突破。
我俩似乎又回到了我上小学时,彼此打气相濡以沫,坚信凭借着两双勤劳的手,日子终究能越过越红火。
由于准备新品,我俩晚出发了半小时。下午四点半时美食街已经人声鼎沸,原有的地盘已被两个新摊位占据:一对情侣卖手打柠檬茶,两个清澈的女大学生卖穿戴甲片。
我扫了一眼便知她们都是新手,别别扭扭站桩一样在摊子旁。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叫卖,声音也怯怯地,叫一声后不关注面前路人们的反应,而是扭头看向同伴。唯一的聪明都用在了抢占我的地盘。
我爸正要上前商谈,被我拦了下来。
“横竖就这一条街,不分什么大道小道。就先让她们占居中的地,之后咱能用得上!”我安慰我爸,把车子停放在了街尾。支起落地的手机架开始直播。
“鬼怪版科目三”跳到第五遍时,整条街的人都知道我们这里有卖万圣节限定甜点。天黑后人流渐渐分成了两截:三分之二在街头入口处看热闹,三分之一直奔街尾冲到我们摊前停下。
我爸问我怎么宣传得这么精准,我把背景里的他拉向镜头,指了指屏幕下方直播间齐刷刷弹出的评论:一条路走到黑!尽头处百鬼来!
等我爸看清后,他也完成了自己的第一次直播出镜。他羞红着脸跟我小声嘟囔宣传语是不是有点不吉利?而我等的就是他这句。
于是他答应把手机架挪到自己跟前,对着镜头展现吆喝、介绍、收钱、叫号、挖提拉米苏等经营的全过程,成为直播间的台柱而不再作为背景。这样我才能抽身,去跟占了我们位置的摊子前理论。
这自是我骗他的说辞,为了逼他接受独自直播。
我抽身后来到那俩摊前,绝口不提占错地了要换位的事。而是劝说她们在自己的大学群里宣传万圣节限定甜品。
穿戴甲片的俩摊主对此不屑一顾,她俩边对账边斗嘴,从选品到运气抱怨了个遍,耐心似乎已到极限。手打柠檬茶的苦命鸳鸯也蔫头搭脑,小声商量一会后问我能不能教他们些揽客技巧。
虽然无语,我还是笑着答应下来。然后大手一挥问穿戴甲片摊主,摊上还剩几副黑色、紫色、橙色的甲片,我全包了。
我拿三张百元大钞换了27个透明小盒子,她俩一改三分钟前的态度,对我连连道谢。攥着热乎钱就钻进了马路斜对面的海底捞,说要好好犒劳自己。
我哭笑不得,心情复杂地摇了摇头。不懂摆摊就不懂罢!希望姑娘们永远都不用懂。
随后我安排苦命鸳鸯在大学门口免费派送饼干胚,条件是加入主席甜品群。群公告早已设置好:
万圣节限定穿戴甲,20元一套全场任选!买任意穿戴甲加送女巫手指饼干一份!
“去吧!大胆走出你们的揽客第一步。”我看着他俩远去的背影,冲回街尾找我爸。三轮车上有若干饼干胚,等待着我挤巧克力酱。
苦命鸳鸯进展顺利,一个小时后群人数已破百;我爸也逐渐适应了镜头的存在,偶尔还能跟评论互动几句;而我闷头干活,挤裱花袋挤得青筋毕露。
一切都是那么顺利,时间刚过八点,我们准备的货就只剩下三分之一。
“等几波饭后散步的一来,咱能在十点前收摊!”我爸铲起一大块海盐芝士味的提拉米苏,凑到镜头前三秒钟后熟练打包。
今晚对我爸而言,无疑是一次完美的“复出”。
如果我手臂的伤口没有因频繁裱花而二次撕裂就好了。
最先发现的是直播间的粉丝,评论说:主席你的万圣妆造太逼真了,裱花的手臂不仅缠着厚厚的绷带,还真的有渗血诶!里面是不是还藏有机关?不然怎么做到源源不断的!
“嗯,是真血。我的血。”
我老实跟我爸坦白。
在他强行掐断直播;拿出一千块巨款打发走苦命鸳鸯;在香喷喷的甜品上方挂出“休息中”的牌子后。
但他的情绪并没有因我的老实而平静。他拆开我手臂上的绷带,在看到鲜红一片后更是疯狂地伸手扑向我,屏息着拆我脖子上的绷带。
他最担心的事没有出现,脖子上的伤口是暗红色的。
鲜血不再流出。
“我早该想到的!还万圣节新品,万圣节装扮!通通是你用来骗我的,你是真的掉到钱眼里,命、命都不要了!”我看着我爸愤恨地脱下巫师帽,狠狠砸到地上。
秘密被揭穿的瞬间我反倒平静了,我爸的反应真跟五小时前莲姨预测的一样。
她一边帮我上药,一边学着我爸焦急无助的模样逗我开心。
临了,还是没忍住开口:
“你的性子莲姨是劝不动的,只能再问一次:确定今晚还跟你爸一块出摊吗?”
我点了点头。
“那你得准备好两个谎,一个掩盖秘密,一个替换秘密。”
我点了两次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