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的篱笆院,因快三年无人居住,已倾斜歪塌。
院中的一棵大梧桐树,还刻着一个笑脸,像极了那个明媚女子的笑颜。
宋司仁伫立在木门外,这一次没有再进去。每次推门而入,见空无一人,都失望而归。那种揪心的失落感,他不想再承受。
快三年了!
喜罗,你到底在哪儿?
右巷的旧宅也已经人去楼空,往日的种种,往日的人,皆不复存在。
宋司仁转身,朝着原路准备返回赌坊。
“娘亲!”奶声奶气的一声呼唤,从院中传来。
宋司仁止步,浑身如雷击了一般,僵在了原地。
“娘亲,抱抱!”又是一声。清晰无比!
不是幻觉,不是幻觉!
宋司仁匆忙转身,抬臂砰一声推开了医馆的木门。
两人怔住,周遭万籁俱寂,连呼吸都已停滞。
只有那憨憨的孩童抱着喜罗的腿,跌坐在她的脚上,嚷着抱抱。
“喜罗......”泪水滑落,那由心的激动使得他词穷,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只能如往常那般亲昵的唤着她的名字。
喜罗紧紧咬着唇,痴痴笑着,眼中晶莹剔透。
“娘亲,抱抱!”两人被这阵奶腔唤醒。
喜罗无奈,将浪儿抱在了怀里,摸了摸他的头,失措的垂下了眸子,避开了宋司仁的眼神。她不敢看他此刻什么表情。更没办法想象,她消失了近三年,回来竟还带着一个孩子,他会是怎样的心情?
“这个孩子......”宋司仁上前,木讷的望着浪儿,有些心慌。不自觉朝屋内望了一眼,想看看孩子的父亲是否也在!还好,院中并没有除他以外的男人!
喜罗将浪儿抱得更紧了些,道:“是我的孩子!”
“你跟谁的孩子?”宋司仁脸色苍白。
喜罗不知如何答,答的多容易被拆穿,于是准备抱着浪儿进屋。
宋司仁大步追了上去:“孩子的爹是谁?”
“跑了!”喜罗敷衍了一句。
宋司仁攥着喜罗的肩,手中的力道加大:“这个孩子快三岁了吧!你不过是失踪了两年有余,而你失踪前一直与我一起,你哪有机会跟别的男人怀什么孩子?”若真有,也该是他的才对,可是他没有越过那道防线,不是吗?
宋司仁脑中一嗡,一把将母子俩一同搂在怀中,有些期盼的问:“莫不是那日,我烧的糊涂,对你......这个孩子莫不是......”
“你发什么疯!”喜罗推开了他,准备将犯了困的浪儿送回屋中。他虽小,却也懂得一二,在他面前说太多大人间的琐事,实在不妥。
宋司仁将喜罗手中将浪儿夺了过来,捂在怀中,浪儿哇一声哭嚎了起来。挥着小手扑打着宋司仁的胸脯。
宋司仁叫道:“小鬼,你安静点!小心我揍你!”浪儿是个识趣的,见宋司仁扬言打他,忙停止哭闹。
喜罗惊吓的不轻,忙来抢:“把孩子给我!宋司仁,把孩子还给我!”死命拉着宋司仁的臂膀,快要哭出声来。
“娘亲不哭,浪儿不怕!”浪儿乖巧,明明吓得不轻,却还安慰着喜罗。
“......”
“浪儿?”
宋司仁愣住,胳膊失了力道,轻轻松松被喜罗将孩子夺了过去。
“浪儿?”宋司仁蹙眉,心中一凉,反复重复着:“浪儿!浪儿?浪......”
“难道她与燕烺......”宋司仁的心仿佛漏了个大窟窿,灌进去了龙卷风,将他搅得五内剧痛,腹脏错位。
喜罗已顾不上解释,她也没法解释,让她怎么解释?
宋司仁发着清愣,脑海中闪现出了她当日的种种。那日在陵州城酒舍中,他亲眼见到他们相拥护着在戈肃达的刀下,若是那个时段有了浪儿,时间刚刚好!
不会的!不可能!他信她!
她既已跟了他,便不会负他!
她发过誓,绝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
凭着这丝信任,宋司仁渐渐清醒恢复理智,并没有被猜忌冲昏头脑。他道:“我知道孩子不是你的。若你不说,我便不会多问。”
喜罗难以置信地望着宋司仁,更是有愧。他这般信她,竟这般信她!
“我相信这个世上除了我和燕烺,你不会再和任何男人有牵绊。当日你和燕烺已情断,你既已跟了我,必然不会跟他有苟且,孩子自然不是他的。而我与你未......未到那步,必然也不会有什么孩子。所以孩子不是你的,你不必骗我!”宋司仁说完便准备离去:“我明日给你安排两个妈妈来服侍,浪儿还小,你一个人照料也吃不消。”
“不用了!”浪儿已趴在她的肩上熟睡着,喜罗抚着他的背,轻声道:“这三年都是我一人照料他,都这么过来了,根本不需要别人帮衬。”
“三年了只有你一人?”宋司仁心揪疼,他无法想象,曾经那个在冥王庙里给他喂水都差点将他呛死的丫头,这些年,独自一人照料着这个小子,得吃了多少苦?
浪儿睡的极熟,抱的久了实在有些沉。喜罗转身想将他送回到榻上去睡。
抱着孩子,视线被挡。喜罗一个转身,脚被石阶一绊,整个人身子朝前一倾,险些摔倒在地。宋司仁忙冲到面前,将她的身子托住。叹了口气,将浪儿小心翼翼的接了过来。
“这个小鬼,还真是沉!”宋司仁嘀咕了一句,朝屋里送去。
喜罗忙拉开帘子,焮开被子。待将浪儿搁上了床,替他掖了掖被子,轻拍了拍他的身子,哄着他睡熟。宋司仁坐在床尾,看的入了神。这景象就是他多年来梦里常出现的场景啊!
捏了捏浪儿的脚,有些汗渍。喜罗便将腿上的被子掀开,只给他挡了个肚子以防着凉。见他睡的沉了,喜罗便又回到了院中。
宋司仁跟了出来,却也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宋司仁,你不必再来找我。你不来,对你、对我、还有浪儿都好!”
“我知道我不该来!”宋司仁低声道:“可是我悔啊!”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当初他想的太简单,太草率将她还给燕烺,他肠子都悔青了!
“当年你的那句话说的不错。”喜罗直勾勾盯着宋司仁,眼神比往日多了一丝冷静和断然:“你说我没有资格跟你要什么交代!”
宋司仁哑口,这次是他无从解释了!
“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如今我也是!”喜罗深深叹了口气,疲倦道:“这些年,我想明白了很多。我与燕烺的过往是孽,不是缘。我与你的过往也是孽。我们为什么要相互苦苦折磨,你折磨他,他折磨我,我折磨你,何苦呢?”
她说的没错!
“你当日与我说的很清楚了!我们也当是有了了结。感情反反复复总是折腾,显得幼稚。也让人乏累,我们都太累了!”喜罗捋了捋额前洒落的发丝:“如今我有了浪儿,也顾不上往日的那些情情爱爱了。别再来找我了!”
原本以为如此决绝的断情之词,会伤人肺腑,挖人心肝。谁料,宋司仁听完竟笑了!哈哈大笑!
喜罗一愣,站直了身子,莫名道:“你......你笑什么?”
宋司仁抱着臂,靠在梧桐树旁,挑眉道:“三年了,你还是这番旧词,就没点新鲜的。邱喜罗,你没变,我可变了!”
说着大步上前,一把将喜罗圈在怀中,不顾喜罗的挣扎,捏住了她的脸,朝自己脸前送了送,吻上了他的唇,舌尖竟还不安分的伸向了她的口中,舔舐了几下。
“你......”喜罗惊呼一声,奋力推开宋司仁未遂,气到跳脚。曾经他只是蜻蜓点水式的吻她,如今他怎这般不检点不安分了。
“我后悔了!”宋司仁攥着她的脸颊,加大了手中的力道:“喜罗,我找了你近三年,等了你近三年。这个医馆,我每隔几日便会来,如今终于盼到你了!你想逃?我岂会让你再逃?你又能逃到哪里?”
“你怎如此无赖!”喜罗挣扎着。
“三年了,我整日与那些纨绔子弟厮混在一起,别的没学到,便就是学会了耍无赖。”宋司仁将喜罗扛在了肩上,重重堕在了石桌上,双手按在了喜罗的身侧,声音低沉道:“我发现了,若是好声好气与你讲道理,是行不通的。邱喜罗,你是只犟驴,哄着不起效,得用鞭子......”
“娘亲!”口齿不清的轻唤声,吓得两人一个哆嗦。
宋司仁忙退后了一步,失措的望着被吵醒的浪儿。他两个羊角辫歪在两边,睡眼朦胧,光着脚,裤子上湿了一大片。
喜罗忙从石桌上跳了下来,来给浪儿换下尿湿的裤子。
浪儿滴溜溜的大眼睛死死盯着宋司仁,嘿嘿傻笑,小手不停挥着,突然冒出了一句:“爹爹!”
方才他们贴着面,他可是亲眼瞧见的。
宋司仁瞳孔瞪大,愣了愣,咧嘴笑了起来。
喜罗慌了,忙捂浪儿的口,急道:“不许乱喊。他不是你的爹爹!”
“那谁是浪儿的爹爹?”浪儿哭嚷着。
喜罗一边替他擦拭着身子,一边道:“你爹爹是个英雄,他出身名门,乃豪杰之士。”
“我是!”宋司仁挑眉。
喜罗斜了他一眼,又对浪儿道:“你爹爹才智过人,英俊非常。文武双全!”
“我是!”宋司仁又接话。
喜罗不耐烦的顿了顿,又道:“你爹爹心怀天下,清高自律,不同流俗。仁者君子。”
“我是啊!”宋司仁竟好意思接下这话,真是厚颜无耻。
喜罗提声道:“你爹是混蛋!”
“我......”宋司仁顿住,险些上了当。
“你也是混蛋?”喜罗推搡着宋司仁出了院门,砰一声阖上了门。
宋司仁门外唤着:“浪儿,爹爹明日来看你!”
浪儿拍手,嘻嘻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