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的河,薄雾笼罩,犹如仙境。
青石环绕于岸,涌潮的河水扑打的石板,溅起了水花落在了男子的脸上。男子身后的泥屋有些陈旧,却成为了他们遮风挡雨的避所。
泥屋后侧一座巨大的墓丘,两人每日都会拿扫帚来清理落叶。
男子搁下手中的扫帚,转身在墓丘旁的台阶坐了下来。喜罗也放下竹帚,坐在了一旁:“累了?”
男子蹙眉摇首,沉吟了片刻,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问道:“我是谁?我们为何要在这里守墓?”
“你怎么又忘了!”喜罗解下男子头上散乱的纱布,一圈一圈替他重新缠上,笑答:“你的名字叫吴忧!这个墓的主人们,是我们的乡亲,他们因我们而死。”喜罗垂下眸,喃喃道:“我们的村子很美,有满山的杏花,遍野的柳树。”
“吴忧?无忧......”男子眉头蹙的更紧了,指了指喜罗,又问:“那你是谁?”
喜罗顿了顿,低吟:“我叫吴悔!”
“吴悔?无悔?”男子轻轻捶额,努力回想着过往,脑间如抽空一般空荡,一丝记忆也无。接着问道:“那我们是......?”
“我们是兄妹!我们犯了错,在这里恕罪。”喜罗将男子散乱的发丝,轻轻梳成了冠立于头顶,用布带简单束缚着。往日的金冠锦袍早在来到这里的那日,全被喜罗丢了别处,如今的他已不再是肃康侯,更不是什么毒禽驸马,不过是个普通百姓罢了!
晴空万里日丽风和。来到此处将近一月之久,终于见到了阳光。喜罗拎着浣好的衣衫晾晒完,便回了屋。
往常坐在门前木凳上的男子,不见了踪影。
喜罗大惊,手中的竹篮掉落在地。喜罗匆忙进屋,见榻上空无一人,喜罗撕心裂肺的呼唤道:“吴忧!”
心中却千万遍呼唤着“燕烺”,这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名字。如今他没了记忆,失了自我,他会去哪儿?能去哪儿?
喜罗的心瞬间凉透,转身冲出了泥屋,可刚跨过门槛便怔住,见燕烺身着粗布衣衫樵夫般的模样,呆呆伫立在门外,墨发耷拉了下来,凌乱地披洒在肩上。手中握着一根削尖的木棍,棍上穿插着两只肥鱼,鱼儿死命的抽搐摆尾,溅了他一脸的水渍。他疑惑地望着满脸泪痕的喜罗,眸子里是淡淡的愁意,随即一闪而过,笑吟吟地说:“我去河里抓了两条鱼,晚上我们吃鱼!”
喜罗悲喜交加,早已心乱如麻,冲上去朝着燕烺的胸前狠砸了几拳,随后便扑进了燕烺的怀中,低泣道:“为什么要乱跑?哥,你吓死我了!以后别再一人出门了!”
一声“哥”莫名使得燕烺的心,狠狠抽疼了一下。燕烺按住心口,蹙了蹙眉。
燕烺轻抚了抚喜罗的背,再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渍,许久才笑道:“知道了!以后不会再一个人出去了!”
回到屋中,喜罗才从惊恐中缓过神来。端起木桌上的茶水咕咚咕咚饮了几口。
燕烺激动地讲述着方才抓鱼的趣事,墨眉轻轻跳跃,俊逸的脸上堆满了笑容,望着眼前这个悠闲自在欢畅愉悦的男子,喜罗竟傻傻失了神。
是!这个世上已不再有燕烺,眼前的这个男子叫吴忧!没有愤恚,没有仇恨,没有权谋算计,只有两只鱼便能令他兴奋满足的吴忧。
燕烺的话比往日多了不少,一直喋喋不休。转眼太阳便下了山,喜罗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个人,丝毫没有倦意,反而是兴致勃勃的回应着他。
“吴悔,哥以后定要给你找个好人家。”燕烺轻拍了拍喜罗的脑袋,一脸怜爱,轻笑道:“我们吴悔是个好姑娘,长的也俊。”
喜罗眼里噙着泪,狠狠点头:“那当然!”说完便起身抹了把泪,故作轻松道:“给你做鱼!”
燕烺握紧在桌角的手缓缓松开,柔笑道:“好!我帮你!”
晚餐极为简单,只有一锅清水鱼汤做配菜,连油盐也未放。喜罗觉得难以下咽,燕烺却吃得无比满足。
这夜,屋外的河水潺潺声,似乎比往日都静默许多。望着对面床榻熟睡的燕烺,喜罗这些日子揪着的心已渐渐平息。
阖目沉沉睡去,便梦见了巨大的漩涡,将自己和宋司仁都卷入了其中。
惊醒之时,天色已大亮。对面的床榻空无一人,破棉被已折叠的整整齐齐,摆放着床榻一隅,昨晚剩下的鱼汤摆放在桌案上,还冒着滚滚热气,等待着喜罗早起来食。
喜罗匆忙望向床头,见昨夜替燕烺叠好的衣物一件未剩,再翻开自己的枕下,竟发现他的龙雀剑也已不在。
莫非他都记起来了?
不祥之感扑头盖脸的砸来。喜罗匆忙下了榻,连鞋也未穿便冲了出去。
“哥!”在屋前旋转了一圈,那一刻只觉得天大地大,瞬间迷失了方向。
此刻除了回声,再无别的声息回应。喜罗跌坐在地,捶地嘶喊:“吴忧......”汗湿的衣衫和发丝紧贴在肌肤上,涩涩作痒。喜罗猛然从地上站起,光脚踩踏在乱石杂草中,翻山越岭的凄厉呼唤:“燕烺......侯爷......”所有称呼都已唤遍,或许有一个可以唤进他的心扉,或许吧!
寻了整整一天无果,喜罗失魂落魄的回了屋,扑在床榻上掩面痛哭。
一等便是三日,再也不见那个满脸堆着温煦笑意的男子归来。
第五日,喜罗坐于门前发着清愣,手中握着燕烺从河里捡来的彩石。一阵马蹄声忽远忽近的传来。
“回来了?”喜罗大喜,慌忙绕到了屋后,想看个究竟。
不远处的促狭小道有数匹骏马卷尘而来,喜罗定神一看,不可置信地喃喃:“向邑?”随即迎了上去,眼眶湿润了起来:“向邑,向邑!”
向邑英姿飒爽,麻利的从马背上跃了下来,曲指做弓状弹向喜罗的额头:“终于找到你了。你果然在这儿。”
喜罗再朝其身后望去,见众人纷纷也跳下了马。喜罗迎上去,喜极而涕:“小楚,冬来,你们怎么都来了!”
小楚愉悦道:“戈小公子和言大人也准备来的,但是宫里琐事太多,总要有人善后,便没能来。”
“喜罗姐!”冬来也迎了上来,几人环绕着喜罗,来回打量着她。小楚鼻间一酸,哭丧着脸:“才短短数月,你都瘦了一大圈了!”
“喜罗,快看那是谁!”向邑将喜罗拉出了人群,指了指众人的身后。
喜罗随向邑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数丈之外,一个双眸饱含愁意的男子,端坐在马背之上,依旧是一身浅蓝的袍衫,腰间系着三指宽的束带,带央镶着白玉,腰间别着金乾矛。
不知是翻了几座山,跨了几条河才找到了此处,他的貂皮靴上,已布满淤泥。
宋司仁逃离着喜罗投来的眸光,转头望向了一侧的泥屋,故作平静的勒紧了马笼头。
喜罗匆忙转过了身,抬袖拭去脸上的泪渍,尴尬的轻笑:“你们饿了吧。我给你们做饭!”说完便上前来替向邑牵马,竟脚下被石一绊,踉跄的几步。向邑匆忙来扶:“还是我自己牵吧!”
冬来返了回去,将宋司仁手中的马绳拽了过来:“公子,你还不下马?”
宋司仁不做声,也丝毫没有下马的打算,或许他是在告诉她,他已不会再为任何人,做无趣的歇步!
“难道你要骑着马进屋吃饭吗?”冬来抚摸着马儿的头,接着道:“都行了两天两夜了,没吃过一顿饱饭。公子就算不饿,也该让它歇一歇了!若是把它累死了,你是不是准备骑着我回府啊!”听冬来这么一说,宋司仁才纵身跳下了马,将马牵到了河侧,让它自行觅食。
众人来到屋中,冬来兴奋道:“做了什么好吃的,我都快饿死......”望向桌案上的清粥和野菜,冬来止口。
喜罗的脸色略显的有些难堪,招呼几人入了坐,缓缓道:“山里能吃的就这些了。大家凑合着填饱肚子吧。”
冬来嘿嘿笑道:“粥也不错。我喜欢。”说着便端起一碗,将头埋了上去,不敢再出声。
宋司仁握碗的手颤抖的厉害。竟不知她过的这番清贫哀苦,难道只要是和燕烺在一起,哪怕是过着这种饥不择食的日子也心甘情愿吗?
宋司仁愈想愈气愤,猛然将碗拍在桌案上,双筷狠插桌央,猛然起身大步出了泥屋。握拳捶向了屋门前的大樟树上。冬来匆忙跟了出去,小楚也前去慰问。
喜罗轻咬着筷头不动,垂眸静坐。
向邑也搁下了缺口的粗瓷碗,注视着桌案前的喜罗,叹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当日为何执意跟着燕烺离开?”
“向邑,人很可怜,因为人有记忆。”喜罗也放下碗筷,苦涩一笑:“就是因为记得他为我所做的一切,我才不忍在他众叛亲离之时,也抛下他不管。他已经遭到了报应,一切都结束了不是吗?更何况......两年,只有两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