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可以在素未相识时让她深信不疑，也可以在相濡以沫时让她执迷不悔。
奇怪，就是这双湛黑如墨的眼睛，谢宜味深深沦陷。
她定了定心，缓缓推断：“这次，我们对外宣传是去寻膳方，但实则是去承州调查假药材。白公子对假药深恶痛绝，那日听他说话的语气，势在对主谋斩草除根。造假药祸国殃民，天理难容。既然他如此信任我们，那我们也不能辜负了他的期望。”
这次任务，只有天知地知，皇上知他们知，谢宜味和沈宥连一个家里人都没说。
以他们那溺爱的心理，必定会在深受“皇命大义难违背”与“儿行千里母担忧”中煎熬。
沈宥很赞同谢宜味的观点，点头道：“承州一直是端亲王的势力范围，这些年端亲王野心勃勃，民间也多少有些传闻。而言敏若真和他勾结已久，必定在承州留有痕迹。”
原来，皇上宠幸言敏，并非昏庸，而是另有目的。
他甚至破例一路提拔他，为的就是最后的一招“捧杀”。
他应该是早有察觉，才会让言敏官居尚书，膨胀他的心态，扩大他的权力。既然端亲王老奸巨猾，那就从他身边的亲信下手。
“他们所做的缺德事，又岂止垄断药材市场，制造假药那么简单。”沈宥感叹，“你瞧，一听说我们要寻药，就先派了得力儿媳来刺探消息了。”
李飘飘有缜密细致的心思，又心狠手辣，杀伐果断，恐怕在言敏心中，她比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要靠谱的多。
“那相公就不怕他们有所察觉了会提前防备？”谢宜味又想不明白了。
“我还怕他们没有察觉呢！”
沈宥冷笑道：“就是要他们动作越大越好，马脚露的越多，证据就越多！况且，言敏这人狡诈且自负，在他眼中，我不过是一个被他们踩在泥地里肆意践踏的落魄书生，而你就是个不识时务的无知妇人。无权无势，他断不会将我们放在眼里。”
医学上讲究辩证论治，沈宥见过言敏，他自有判断。
他面虽笑着，却比平日里板着脸还可怕。
谢宜味知道，他总是把事藏匿于心，如今这些话，他说得轻描淡写，好像所有的线索和证据都已经乖乖在那等着他们似的。
其实，这几夜，沈宥辗转难眠，甚至总在谢宜味睡熟后偷偷挑灯，在纸上写写画画。不仅要抽丝剥茧想对策，还要规划好去承州的最佳路线。
欲受皇恩，必承其重。
谢宜味打量着他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伸手去拉扯他两边的脸颊，沈宥狭长的脸就像拉面人似的，被她扯成了胖头鱼的形状。
谢宜味噗嗤一笑：“相公，我发现你的皮肤，嗯，还真不错。”
玉面小郎君，果然不是徒有虚名。
“吹弹可破。”说着，她继续上手，拿指甲盖轻弹了几下。
沈宥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指头，像教训小孩似的：“又皮了，相公我有言在先，这次出去你必须和我形影不离。”
“好好好，做你的尾巴，一不胡闹，二不发飙。”谢宜味点头如捣蒜。
随后又道：“相公，我是看你压力太大，才逗逗你。你别一天到晚绷着根筋，很伤神的。”
沈宥挑眉，笑得不怀好意：“你乖一点，就能让我少费许多神。”
“我不乖吗？”谢宜味不服，“相公，有些话得摸着良心说啊！”
“是吗？那你别摸脸了，摸这儿。”沈宥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挑了挑眉。
“……”
呵，这么快就来反调戏了。
谢宜味才不搭腔，只是念叨起了自己准备的那份攻略：“相公，你知道吗？咱们这一路，走的是陆路，途径万屿湖、盘仙镇、缙州等地，这些可都是山川俊秀之地，那山珍海味自是不消说了。”
“嗯？”
她清了清嗓子，总结道：“有道是，青山绿水就是金山银山，吃饱喝好必定生活无忧。我已经打听过了，万屿湖的鱼鲜，缙州的鸭肥，还有那些滋补的草药更是比比皆是，我们这一路可有口福了。”
讲至此，谢宜味已咽了好几次口水，看来的确馋了。
线索会有的，美食也会有的，不管多么困难，也要对未来充满信心。
有她陪伴，沈宥那颗沉甸甸的心也算能躺在棉絮上休憩片刻。
他笑道：“看来，娘子对于我们第一次出行很是向往啊！甚好，甚好。”
他眉目温和，是只有对她一个人的温柔。
“好什么啊？”
“没什么。”
沈宥忽然话锋一转，问道：“对了，你先前去奶奶房中说话，她可有什么交代你的？”
这个转折可真够快的。
谢宜味的脸忽然没来由的红起来，回想当时在奶奶那，奶奶抱着自己依依不舍的样子，谢宜味都还想落泪。
可哭了一会儿，奶奶指着桌上一个藤条编成的小箱子说：“孙媳妇儿啊，这些都是奶奶为你们准备的细软，路上用的到。”
“奶奶费心了。”谢宜味擦了把眼泪鼻涕，打开箱子一瞧，完全出乎意料嘛。
这些都是个啥？
几坛子酒？还有几瓶药粉？几包护身符？
“那个，奶奶啊，这些药酒，我爹爹也给我们准备了，可舒筋活络，专治跌打损伤。您这些，不如下次回来用吧。”
谢宜味边说边拿起一坛子酒，不得不说，这坛子，这包装甚是考究，坛口还用胭脂粉色丝绳密封缠好，坛上画着一朵桃花。
奶奶施施然笑道：“我这可不是普通的药酒。这酒唤作‘春桃醉’，这方子还是以前宫中小姐妹给的呢！”
“嗯，听起来很是唯美。难不成是用桃花或桃子蜜酿，然后让它发酵，那喝起来是不是有那种香甜的感觉？”谢宜味对奶奶的厨艺钦佩不已，有这等好酒，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那可不，一口面若桃花，两口百爪挠心，三口欲火……”奶奶没在往下说。
“如此，那我多带几坛去，到时候还能分享给大家。”谢宜味跃跃欲试。
奶奶却急了：“使不得使不得，我的宝贝孙媳妇啊！这酒可不能给别人喝，只能你和宥哥儿享用。乖，听奶奶的话。”
谢宜味一头雾水，但冷静下来细品品……
天哪，奶奶啊奶奶，想不到您是这样的奶奶……
谢宜味如扔掉一个烫手山芋般，将那酒放回藤框中，迅速盖上盖子。
“咳，那个奶奶啊，我和阿宥，我们……我们身体好的很，您大可不必如此费心……”谢宜味支支吾吾的，又想起晚上沈宥的表现。
心说，老人家大概是不了解自己孙儿，还当他是力不从心的病秧子呢！
再补下去，恐怕都得精力过剩了……
奶奶有些失落，发挥余热没成功，老年人股那傲娇又敏感的劲上来了，开始抹泪啜泣。
“唉，我老了，不中用了，宜味嫌弃我也是正常的。你们年轻人不懂我这种孤寡老太婆的痛苦，我图什么，不就图在这残生中还有含饴弄孙的机会嘛。”
“奶奶……”谢宜味终是不忍，咬咬牙，道，“奶奶，我错了，我带上便是。”
她想着，反正也不占多少地方，横竖带去便是，大不了不打开就行。
“好……好孩子，懂事！”奶奶瞬间又恢复了那鹤发童颜的精神样，“加油！”
“……”
最后的那一声饱含期许的加油，以及位于车厢某个地方的春桃酒。谢宜味只要想起这些，就算不喝酒，也会心跳加速。
沈宥丝毫不知，短短一刹那，她脑子里已经闪过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画面，有些莫名其妙：“娘子，你很热吗？”
“非、非也。”谢宜味慌忙掩饰。
“那你的脸为何如此红？难不成是发烧？”
她拍掉那只即将伸过来探温的手，极力解释：“奶奶叫我看着你，说你们家有斯文败类的基因，一旦发现你乱来，就把你一举拿下，就地正法！”
胡扯，他才不信这是奶奶说的。
但还是做了个很配合的表情：“那你来吧，求之不得呢！”
“……”
谢宜味一度语塞，好在，他倒是没有看出什么异样。
*
晌午时分，他们已经出了益安界，到了万屿湖。
万屿湖风景好，水质好。望着眼前清澈的湖泊，果然不负这“天下第一秀水”的美名。
冬青停下了车，沈宥让他去客栈订房间，自己则和谢宜味散步湖边。
“相公，传说万屿湖是由一万个岛屿组成，这是真的吗？”谢宜味问道。
“自然不是。江浙一带水库众多，承州兴修水利工程，而这万屿湖便是一个水库。只不过，这里恰好岛屿环伺，便取了这个名字。”沈宥解释道。
“相公果然见多识广。我只知道这儿的泉水非常解渴，回味甘甜，用来泡碧螺春甚好。”
“就知道吃。”
“据说现在还有一年一度的桑葚节，有个岛专门种植了桑树，那得有多壮观啊。”
沈宥笑道：“这儿除了桑树岛，还有许多中药材岛，什么覆盆子、三叶青、前胡等。到时候我们可以坐船去那些小岛上看看，当然还有蛇岛、龟岛，都是当地人用来养殖入药的。”
“这么刺激，那相公我们什么时候去玩？”
谢宜味揽过沈宥的胳膊，亲昵地仰视着他，正在这时，冬青却打断了小两口的独处。
“公子……”
这一瞬间，沈宥真想把他一个人扔到蛇岛上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