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光景一时新,正是春游好时节。
谢知越得知皇上已钦定沈宥与谢宜味编纂膳方录,心中既欣慰又担心。一方面,女婿的才华被最权威的圣上认可,且还能名正言顺地奉旨编书,看来不日,宜味爷爷的遗愿便可实现。
但另一方面,这两孩子从小就没离过益安城,平日里也都是养尊处优的,还非得让他们抵达承州后再回来。
承州与益安,相隔千里,此行会遇上什么危险,谁也无法预料。
回想起上次那突如其来的雪崩,谢知越惊魂未定。若是身在异乡,谁能照应呢?
“这皇上也是,怎么不多派些人手随你们一同去。要不,我叫艾勇陪你们一起去,他会些拳脚功夫,我也放心。”
关键时刻,谢知越一点也不抠搜。不仅派出大徒弟,还给他们准备了许多盘缠。
“爹爹,我们是去帮皇上寻药膳方子的,本来就要低调行事。再说了,只是去一两个月,又不是一年半载,何必如此大张旗鼓。”
谢宜味知他刀子嘴,豆腐心,是天底下最疼爱自己的爹爹。
“是啊,老爷真是关心则乱。宜味和姑爷领的是皇命,你派艾勇去帮忙算什么,表示皇上考虑的不如你周到吗?”还是小俞氏以大局为重。
“老爷放心,宜味聪慧,姑爷博学,两人定会逢凶化吉的。”
谢知越笑道:“你倒是心宽,罢了,也该让他们历练历练,将来总归是要继承这养和堂的。”
“是啊,一路南下,听说沿途风景好,这些地域富庶,也有许多奇特药材,一定能给他们编书提供不少思路。”小俞氏附和,“好了,老爷不是说为他们准备了很多随行药嘛,我们赶紧带孩子们去拿吧。”
临出门,谢宜味和小俞氏小声道:“就知道娘一定会帮忙说话的。”
“鬼丫头,就数你机灵。”小俞氏戳了戳她的额头,叹了口气,似有万千不舍,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其实,谢宜味和沈宥也不是光杆将军,好歹还带上了小酥和冬青,倒是便宜了这二人。
不仅不用在宅院里头伺候了,还能拿着月例银子理直气壮地谈情说爱。
冬青别提多感恩戴德了。
几天前就把马车里里外外擦拭了一遍。不过,此刻,车内已经塞满了冯氏给他们准备的各种行李。
沈宥原来以为岳丈大人已经够夸张了,给他们带去了许多瓶瓶罐罐的药,什么活血化瘀散,跌打损伤膏,牛黄解毒片、川贝枇杷膏……
真恨不得把整个养和堂都搬空!
可看到母亲大人张罗的东西后,沈宥方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不管是吃的喝的还是穿的戴的,就连被子都准备了好几床。
冯氏道:“宥哥儿从小爱干净,住宿环境一定得好,晚上睡不踏实,白天就没精神。”
沈宥微笑:“母亲,如今我已成家,哪能只顾自己舒坦,你还是腾点空间给宜味多带点干粮啊什么。”
“这是自然,我不光给她带了精米精面,还有秘制的香料,万一吃不惯那些州县的饭菜,还能自己做点。”冯氏想的极周到。
沈宥无奈,还是将那几床厚薄不一的锦被抱走,却发现被子底下还放了好多套贴身衣物,看起来像是新裁制的,有些料子甚薄,沈宥对布料没什么研究,但乍一看也知道是上好的丝绸。
只是,冯氏挑选的颜色甚是娇艳,尤其是给谢宜味准备的那套衣衫……
“母亲,如今还没到盛夏时节,夜里冷,这些衣服还用不上。”
沈宥又将那些衣服包裹拖出来,还给冯氏,不小心还抖落出一个石榴色小肚兜,霎时,他的脸蹭的红了。
“母……母亲,宜味不喜欢这个颜色的。”
冯氏见怪不怪,迅速拣起那衣裳,叠好塞进包袱中,扬眉笑道:“到底是你不喜欢还是宜味不喜欢?没关系,我还准备了其他款式!”
话音一落,沈宥才瞥眼望见那包袱的一角露出的布料,居然还有香云纱、软烟罗等材质,这等衣不蔽体、难以遮羞的料子,能保暖吗?
“母亲……”
“嗯?”
“我、我、我还是带被子吧。出门在外,防寒防身要紧。”沈宥勉强作镇定状,退而求其次,实在是没有别的选择。
“傻儿子!”冯氏叹了口气。
沈宥继续检查行装,却发现冯氏百密一疏,居然只准备了一个枕头,正要从房中去取,却被冯氏拉住。
“不用取了,是我特意取走的,否则这枕屏就没地方放了。”冯氏笑道,“休憩时最要防风,外头有些客栈啊,连个枕屏都没,还是自给自足比较放心。”
“母亲……”
可想而知,那枕屏也是冯氏特意挑选的,上头绣着一对鸳鸯戏水,眉来眼去的,远处有绵延山峰耸立,仔细一看,竟还有些风月旖旎之感。
幸好此时谢宜味不在房中,去奶奶屋子里辞行了,不然,她可不定笑成什么样。
沈宥扶额,这左右两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隐隐作疼。
“母亲!我们是去历练寻方,不是去胜日寻芳的。宥儿不明白您为何非要在睡觉这件事上下功夫?”
一言气死梦中人。
冯氏自上次误以为谢宜味有孕的乌龙事件后,便很是受挫。眼瞅着宜味来沈家也快一年了,若说先前是协议成亲,但是假戏真做,她也是极其乐意的。
再后来,他们虽然在风雪中挨冻伤了元气,但亲家早就帮他们调理好了。两个小孩感情深厚,也年轻,怎么就迟迟等不到好消息?
冯氏有些激动:“我不管你们去承州找什么檀香、灵芝的,我要的是麟儿。麟儿!你懂吗?”
从小到大,冯氏虽性子一直都挺麻辣,但那都是对外人和沈修,对沈宥到底温和,冷不防今天这悲喜交加的语气,着实把沈宥吓了一跳。
“母亲莫气,生气伤肝,春季养肝正当时啊……”
“你休要鬼扯,你就说这次回来能不能多带个人吧?”冯氏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这……”沈宥总算领悟了她的暗示,“母亲,宥儿会努力的。不过,那些被褥衣裳就不必了吧。”
听他这么说,冯氏算是吃了颗定心丸。
望着后窗外一望无际的稻田,此时正有家中雇的短工驱牛在犁地。她方觉得,这不是普通的田野,而是希望的田野。
一分耕耘,便有一分收获。
*
到了出发的日子,养和堂和思凡楼的家人们都在街上送行,谢宜味和沈宥坐在车厢内,由冬青驾车,小酥则坐在冬青身旁帮他看路。
谢宜味与大伙儿一一道别,车窗外那酒旗飘扬的思凡楼渐行渐远。
收了帘子,谢宜味问沈宥:“不是说这是密旨吗,看两家大人这阵仗,整条东街都该知道了吧。”
沈宥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垂睑浅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原来是他故意的?
“相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快告诉我吧。”谢宜味央道。
沈宥只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她果然乖觉,从对面坐到了他身侧,挨着他又问了一遍。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咳,故弄玄虚,又中计了。
谢宜味这下想坐回去也没法子了,一只手早已被他捏着,而他的另一只手也环着她,仿佛两个人靠的近,才是旅行的意义。
不多时,车外响起了一阵马蹄声,透过窗帘,便看见一辆更豪华的马车与他们并驾齐驱。
冬青停了车,对方也在他们前面停了下来。
“公子,少夫人,是言家的马车。”
只见,一个脸熟的丫鬟先下了马车,随后将李飘飘搀扶下了车。
她从容缓步而来,若不知道那些事的人,就觉得她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仙子有“仙骨”,可以把那些恩怨既往不咎,竟巴巴地给他们来饯行?
“阿宥,弟妹。”
她让丫鬟给他们带了些随行之物,然后又亲自抱着一个小盒子,道:“我听说你们要去寻土方,编纂药膳录,这一路南下,望一路顺风。表姐呢,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可否帮忙?”
谢宜味望了沈宥一眼,他倒也面目轻巧,仿佛先前争吵都是浮云。
“表姐请说。”
“我的香道师父正在承州修行,还请你们帮我把这个香炉给他带去。”说着,她已经将锦盒交给了小酥。
沈宥应下,又说了几句寒暄之话,便和李飘飘分道扬镳。
回到车上,谢宜味更迷惑了。
“相公,她又来做什么?”因为知道了先前她想加害宝琴之子后又收为继子的事,谢宜味对她没半点好感,又骂了句。
“黄鼠狼给鸡拜年。”
“嗯,的确没安什么好心。”沈宥低语,“但我们也不是弱鸡,而他们也不是黄鼠狼,是蛇。”
谢宜味略一思索,又从这比喻中恍然。
“相公,你说的可是……打草惊蛇,引蛇出洞的蛇?”
“聪明。”
“所以,这事真和他们有关?”谢宜味的笑眼因为震惊而睁大,瞳孔中倒影出沈宥的脸,那般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