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
沈宥觉得冬青自从有了小酥后，变得越来越不稳重。
“公子，我走了好几家客栈，都被订满了。只有一家说明天早上才能腾出空房间。”冬青唯唯诺诺道。
“怎会如此紧俏？”谢宜味也深感震惊。
“我打听了，说这几日，万屿湖桑葚岛上正在举办一年一度的桑葚节，今天是最后一天，所以……”
难怪这一路上就觉得车马拥挤，人头攒动，原来是赶上了这趟热闹。
“所以，我们今晚睡哪？”沈宥才不管什么桑葚节、覆盆子节的，他关心的是第一晚不会就要露宿街头吧。
知子莫若母，冯氏说的没错，这位金尊玉贵的酒楼少东家，对衣食住行极为讲究，虽嘴上随意，但心中仍然有自己的标准。
但凡床褥条件差些，他便宁可干坐一晚上也不肯将就。
而谢宜味恰恰相反，其他都无所谓，只要吃饱喝好。
“这还不简单。”谢宜味道，“我们睡马车里头，你们一个睡车头，一个睡车尾的行李架上。”
好在马车宽敞，外头空间也大。看来，冯氏这些被子还真带着了，第一天就派上了用场。
关键时候，娘子还没惦着自己。沈宥很是感动，但还得客气下。
“娘子，这这不太好吧……”
“有何不好？”
谢宜味拉过小酥：“我和小酥毕竟女儿家，你们两个大男人，抗冻。再不济，大不了咱们前半夜后半夜平分。”
“……”
沈宥心碎了无痕，原来她自始至终都没想过自己啊。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该飞还得飞。
于是，他更加视冬青为眼中钉。
好在，小酥倒是本分，忙推脱：“小姐，使不得啊。晚上我就在外头替你们守夜就好。你和公子好好休息。”
“对对对，少夫人不用替我们操心，我们的职责就是照顾好你们俩。”
嘁，办事不力，拍马屁倒挺溜。沈宥心说。
“既来之则安之，如此便将就一晚吧。”但他嘴上还是很宽宏大量。
谢宜味的重点根本不是这些，方才听冬青说起那“桑葚节”，此刻很是眼馋，便央着沈宥道：“相公，不如我们也去那岛上转转，反正在这儿等着也是等着。说不定回来就有意外之喜。”
沈宥拗不过，自是欣然答应。
四人选了一间客栈，把马车交给店家照看，又问店家租了艘小船，行船登岛。
春日迟迟，碧草如茵。
岛上有茂密的桑树林，正是桑葚成熟的季节，一排排墨紫色的桑葚点缀绿叶间，甚是可爱。
踏春之日，游人络绎不绝。
这种像小葡萄但又比葡萄更酸甜可口的小果子，大家接受度更高，且直接摘直接吃，方便又省事。
谢宜味已经凭借自己那张娃娃脸，与一群小娃打成一片，哄着他们帮她去摘桑葚，摘一篮便可从她这儿换点心吃。
她自己则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地躺在草地上闻花香，听鸟语。
“可真有你的，居然指使小孩子替你劳作。”沈宥看她怡然自乐的样子，步伐也跟着轻快起来。
“你不懂，这叫等价交换。”谢宜味从随身小包中拿出一袋油纸包，“临出门前，我从厨房里带了些绿豆酥，想不到还派上用场了。这是我们益安的特产，他们断没吃过。”
沈宥很是放心，便在附近随意看看，逛逛。
没过多久，当他再望向谢宜味那边时，却发现地上躺着个小娃，扎两个小揪揪，一直打滚，而谢宜味面容焦虑，似不像在玩闹的样子。
“发生什么事了？”沈宥飞奔回去。
“小虎牙看起来像是吃坏了东西，腹痛腹泻，直叫唤呢！”谢宜味皮毛医术，但诊个小病不是难事。
可她想不明白，自家的酥饼，绝对新鲜干净，不可能会引起腹泻。更何况，其他小儿也吃了，都好端端的。
沈宥又看了看小虎牙的舌苔，替他诊了脉，很快心中便有了打算。
“你说的没错，他就是吃坏东西了。”
只见他走到不远处的山石边，拔下了几株莲花底座状的草药，拿到谢宜味面前。
“这是……车前草？”谢宜味认得。
车前草普普通通并不起眼，却能治愈许多疾病。传说，当初行军打仗时诸多士兵都患了尿血症，无法出征。将军却意外发现有几匹马的病不治而愈，原来是他们吃了马车前的草。
于是，将军便发掘了这味草药，特取名为“车前草”。
当然，它还能治疗小儿痢疾等疾病。
而谢宜味对这些并不上心，她记得这草药的最重要原因就是，它还是一味特别好吃的野菜。
据说，沸水轻煮后，车前草可以凉拌、蘸酱、炒食、做馅、和面。
沈宥问另外几个小孩：“你们这儿可有休息的地方？”
“有啊！前面就有个平台，我娘就在那给大家准备吃食。”其中一个年龄稍长，皮肤有些黝黑的小姑娘道。
“那赶紧带路。”说着，沈宥抱起了这个有两枚小虎牙的小娃。
小娃身上臭烘烘又脏兮兮的，一向洁癖的沈宥却跟换了个灵魂似的，不管不顾，将他稳稳抱在怀中。
谢宜味已心领神会，快一步跑到那，把这些车前草洗干净，处理好。
那大婶正在和面，谢宜味便取了一份面团，把捣烂的草药汁和碎渣混入面团中，再用多余的车前草，煮了一碗绿油油、香喷喷的热汤面。
“来，小虎牙，吃面条助消化。姐姐喂你，可好？”
谢宜味将汤面端到小虎牙面前，夹起面条喂他吃下去。他倒是听话，果然乖乖张嘴，老老实实地吃完了那碗面，连汤也喝完了。
接下来，便该让他好好休息了。
采采芣苡，薄言采之。两人均松了口气。
谢宜味问沈宥：“相公真是越来越神了，人家看病还得问病因，这小虎牙连话还讲不利索，你是如何做到不问便知病情的。”
沈宥笑道：“叫你不跟着岳丈好好学吧。谢家人看病，能掐会算。”
就吹吧。
不外乎就是熟能生巧罢了，只不过沈宥悟性高，别的徒弟可能得花十年参透的玄机，他一年就掌握了。
沈宥也不和“小师姐”卖关子了，说道：“方才我看他那舌苔，都紫得发黑了，连带着唇色都发生了改变。起初真把我吓了一跳，但后来再看看他的手指，衣服，便知道那不过是桑葚吃多了。”
桑葚易着色，且性寒。一般人食用具有很好的润肠通便作用。但小儿本就体弱，食用过多后便会加重肠道负担。
更何况，先前谢宜味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它们吃了清凉的绿豆酥，这一下子便让小虎牙痢疾加重了。
“娘子不必过分自责。你煮的那碗面，色泽好看，有嚼劲。小虎牙才会吃。要不然，光是那绿油油的野菜，我估计他连碰都不会碰的。”沈宥安慰她。
“幸好发现及时，不然我真是难辞其咎了。”
两人配合默契，误打误撞救助了病人，替他们缓解痛苦，心中成就感满满。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所以万物都有度，能量亦守恒。桑葚具有很高的药用价值，但吃多了也会害人。”沈宥想了想，又补充道，“但是我对娘子的感情，是无量的。”
“……”
怎么什么理论都能被他拿来撩人呢？
*
原来，被他们诊治的小虎牙，其爹爹竟然是坐拥万屿湖最多岛屿的大老板。姓胡，又长了一脸络腮胡，人称“老胡子”。
这座桑葚岛也是他们家的产业。
小虎牙乳名叫“观观”，是老胡子的老来子。当他得知沈宥和谢宜味帮观观缓解了病痛后，感激不尽。
是夜，便命人腾出一艘豪华双层画舫游船，专门接待沈公子和沈夫人。
如此，他们可算是打歪正着，不必再流落于马车上辗转难眠了。
老胡子很是客气，还专门准备了丰盛的鱼宴来款待恩公。
谢宜味如愿以偿，尝到了万屿湖最地道最有名的鳙鱼汤。
食用之前，老胡子先为外来的客人们介绍了一番。这万屿湖的鱼为什么会比其他地方的鱼肥美，原来是有多种原因的。
首先，这鱼苗从投放到捕捞，至少要七年时间，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孕育，鱼身没有半点泥腥味。
其次，他们的饲料也很不一般。
老胡子名下还有座岛，种植了万顷松林，每到春天，松花粉纷纷落入湖中，这益气、除湿、润心肺的美食，被鱼儿们纷纷争抢，既让鱼儿们长得好，也锻炼了鱼儿们的体魄。
如此动静相宜，连鱼儿都这么养生了，那被使用后的人儿自然也间接养生咯。
说话间，这鳙鱼头汤已经端上桌。厨子掀开那砂锅上的封条，香味便扑面而来。
金黄色的鱼汤中间是鳙鱼鱼头，两侧铺缀着白色的鱼圆，像两条珍珠项链依附左右。
老胡子极其热情地让船上的仆人替他二人先盛了两碗汤。
“二位精通医术和药膳，不妨先尝尝，这汤中藏了哪味中药材？”
这可算问对人了。论辨味，怎么难的倒谢宜味呢？
沈宥舀了一勺汤，把吹凉的汤勺递给谢宜味，就怕她心急烫嘴。谢宜味有些羞赧，慢条斯理地喝着。
这味道啊，怎一个鲜字了得！
很快她便笑答：“可是用了黄精？”
第二口，慢慢回味，继续补充：“还有花雕酒和蜂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