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子笑得爽朗。
“沈夫人这嘴果真是开了光的,竟一尝便知。咱们万屿湖有著名的‘万屿六味’:黄精、覆盆子、山茱萸、前胡、三叶青、重楼。前三味药,这儿的厨子常用来搭配着入菜,可做药食同源之用。”
黄精补气滋阴,鱼肉营养含量高,且不油腻,两者搭配,相得益彰。
别看这胡老板五大三粗的,说起中药材知识也是头头是道。
谢宜味见遇到了个懂吃的,自然多聊几句。
“胡老板,我见这道药膳中,你们并未使用九制黄精,而是使用了晒干后的黄精,可是为了汤色的悦目?”
“正是!”老胡子点头。“先将干黄精泡发,然后切成小片,再用花雕和蜂蜜同等份加水,上锅蒸半个时辰才能得到如此口感。”
难怪嚼着有酒的醇厚与蜂蜜的丝丝柔软甜蜜。
“那,金黄色的汤汁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那个啊,用岛上的金瓜打成泥,过细漏放入汤汁里,便成了这般颜色。”胡老板果然家大业大,他方才提到那些原材料,什么中草药啊,瓜果蔬菜啊,鱼类啊,蜂蜜啊,竟都出自他的岛上。
完全实现了自给自足。
就连喝的酒也能自己酿,眼下,谢宜味和沈宥就喝着桑葚酒呢。
谢宜味倒是无比向往这般田园岛屿的闲适生活,真想不要脸的问一句:您还缺女儿吗?
但从沈宥的眼神中,仿佛已读到浓浓的鄙视,似是看穿了她“有奶就是娘”的心思。
谢宜味只能埋头吃鱼,咬一口摆放在旁边的鱼圆。哇,竟然还内有乾坤,从雪白剔透的鱼肉中吃到了小粒的黄精,口感爽脆,还带着蜂蜜的香甜。
真是越吃越吉利,口口生“精”,日进斗金啊。
难怪老胡子说这鳙鱼鱼汤叫作——黄金鱼头呢!原来是取黄精的谐音和金光的汤色。创意巧妙,做生意的人谁个不爱?
沈宥也喝了一碗鱼汤,黄精入味的鱼肉,觉得这口感还真是不错。他便有心问了一句:“胡老板,你们岛上中草药产量丰富,就没有想过拓宽市场,与其他州县通商合作吗?”
胡老板似面带愠色,那胡子都随之震颤。他重重摔了下酒碗:“可别提了,先前我们确与承州的药商有过合作,买他们的檀香和灵芝,我们也输出黄精、覆盆子等草药。一开始还好好的,可不知怎么,承州换了商会会长后,态度便扭捏起来,我是个爽快人,觉得合作不愉快,就终止了。”
他的确爽快,听起来也并不遮遮掩掩,据实相告。
老胡子还透露,对方觉得万屿湖这儿对香料的需求小,便爱答不理,对于他们这儿出产的那些普通草药,也兴趣缺缺。
沈宥点了点头:“做生意,合得来是首位,互惠互利才能共赢。”
老胡子摸了摸胡子笑了:“我与沈公子倒挺合得来,竟想到一块去了。”
嗯?这话听着怎么有些怪怪的。
不过,总好比与谢宜味聊得来要安全。
沈宥也笑了:“家父在益安经营酒楼,靠的也是诚信为本和菜肴惠美,若有机会,倒是可以介绍你们认识,说不定还能互通有无,把这黄金鱼头引入思凡楼中。”
“那敢情好啊!”老胡子爱财也爱才,当下就巴不得去拜访沈修沈大老板了。
老胡子将擅烹黄金鱼头的庖厨介绍给了谢宜味,谢宜味当下就向师傅讨教了这道菜的做法。
晚上,她让沈宥帮忙记录下做法。
谢宜味口述:“首先,将活鳙鱼宰杀,取鱼头洗净备用,金瓜蒸熟捣泥待用,干黄精泡发,切成小粒待用。”
沈宥奋笔疾书,标好一、二、三的顺序。
并且自己在第一条旁边偷偷备注:鳙鱼筋骨好,宰杀须谨慎。
谢宜味继续说:“将鱼身洗净,刮取鱼肉茸,搅拌至粘稠状,加入黄精颗粒混匀,捏出鱼丸,上锅蒸一小时,备用……”
“等等。”沈宥打断。“你这鱼肉茸搅拌是用什么?”
“万屿湖的山泉水吧……”
好吧,沈宥只能又在旁边备注:水质要求决定鱼丸口感。
“那么,鱼肉与水的比例又是多少呢?”他继续问。
“这个嘛,那师傅也没与我细说,凭经验论吧。”谢宜味从来都是凭借自己的嗅觉和味觉大刀阔斧地下手,哪里能做到如此精确。
“那不成,这药膳方日后是要推广给万千百姓的,必须严谨些。”沈宥又翻了翻前面一些方子,叹息道,“先前也有几道膳方,你有些做法也是模棱两可,这可不行,我们行医用药可是得分毫不差的,有时候少一克,多一克,都足矣致命!”
从他嘴里说出来就特别危言耸听,谢宜味耸耸肩:“那不如明日你随我一道去湖上捕鱼,我们现捕现杀现做,便能得出精准的答案。”
沈宥爱吃鱼,但一想到鱼的腥气和那混着血的鱼鳞,便讪笑道:“咳,那道也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明日我们再去请教下庖厨师傅即可。”
“你不常说,做学问要事必躬亲嘛,既然都到了万屿湖,我们自然得亲身试验一番。再说了,神农还尝百草呢,让你捕个鱼怎么了?”
谢宜味虽马虎,但是个十足的行动派。一切觉得可行之事,都会立马就去尝试。
她伸出手掌盖在书册上,盯着沈宥,大有黑云压顶之势。
“没有……捕鱼很好啊。”沈宥默默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轻轻地掰开,起身安抚娘子愤愤不平的小情绪。
“明日我们就出湖去钓鱼,掉它个一桶鱼,让娘子吃个爽快,可好?”
“这还差不多。”谢宜味眉开眼笑。
沈宥的目光落在自己写的那条备注上,然后安慰自己,没事,娘子也没说非得钓鳙鱼啊。
*
第二日天蒙蒙亮,谢宜味便起床准备出湖。
万屿湖湖泊浩渺,岛屿众多,泛舟荡漾,似人在画中游。
沈宥故意让冬青在浅水区域划行,别说是鳙鱼了,就连只小虾米也没钓到。
“娘子,这钓鱼需要耐心,单靠我们这种抛竿和线轮的工具,是钓不到大鱼的。体验过就好了。”沈宥慢慢挪至船边,建议道。
“唉,好吧。”
谢宜味性子急躁,这种耗时间的活本就不擅长,只得作罢。
冬青正要调转船身时,却听见老胡子的声音从湖上传来。
“沈公子,沈夫人,你们也来钓鱼吗?”
他们那艘船足足比谢宜味他们租的那小飞梭要大几倍,上头还有好几个房间,莫说是出湖,简直都能出海。
再看看那捕鱼的装备,好家伙!直接用网,这一网子下去,便是大鱼小鱼落玉盘。
他们放下了绳梯,直接让沈宥和谢宜味上了船。
谢宜味将自己的意图说明,老胡子笑道:“这有何难,阿兴,你带上自己的渔具,教一下沈公子和沈夫人。”
阿兴是万屿湖的“浪里白条”,每年的鱼王争霸赛中都能拔得头筹,一网下去的鱼比得上人家一天的量。
独钓对于他来说,简直轻车驾熟。
他给谢宜味找好了最佳位置,放上饲饵,便让她抛竿下去。
“沈夫人,这一带的鱼特别多,一会儿听我的口令,我让你拉时,你就立刻拉竿。”阿兴道。
“好嘞!”
“当然,第一次钓,一般能钓到个鲫鱼已经很好了,除非你运气特别好。”阿兴以为她只是娇滴滴的女子,便有言在先。
听这话,沈宥倒是先松了口气,心存侥幸。
结果,天降福运,随着阿兴的一声“收竿”,谢宜味便觉手底下有沉甸甸的力量在与自己的鱼竿对抗着。
她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却怎么也拉不上来。
阿兴道:“少夫人运气真好,这鱼少说也有个七八斤重,我已经看见那鱼尾在水底下摆动了。”
这一定是条贪吃的胖头鱼,要不然,怎么面对谢宜味这种生手,还不肯松口。
谢宜味兴奋得很,转头便向沈宥炫耀:“怎么样,是谁说这儿钓不到鱼的。七八斤的胖头鱼呢,够你练手了!”
沈宥面觑,却瞧见她站在船沿上,摇摇欲坠,很是担心。
“你小心,当心别掉水里。”
哼,谢宜味知道他是好面子又嘴硬,笑道:“我怎么可能掉下去,难道我比鱼还轻?”
事实证明,有时候力量的对决并不是靠体重。
沈宥早有总结,鳙鱼筋骨好。这条鳙鱼大概是成了精,将鱼饵吃干抹尽后,一个灵巧地转身,便吐出了鱼钩,逃之夭夭。
谢宜味这边却因为不着力,毫无防备地,整个人落入了湖中。
水花四溅声,伴随着她受惊后的叫声,声声入沈宥之耳。
待到他反应过来想要去拉谢宜味一把时,为时已晚,反而因为被谢宜味拖累,把自己也给搭入湖中。
这钓鱼钓到夫妻双双坠入万屿湖,恐怕也是前无古人的。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这船上的人个个精通水性,阿兴一个猛子扎进湖中,一手拉一个,便把沈宥和谢宜味救上了船。
老胡子已命人将他们带去了船厢中的客房。而小酥和冬青则迅速地去小船取来随身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