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年纪大了,又昼夜诵经,想必是有什么伤心至极的事。
“牙疼不是病,痛起来要人命。老人家,那您的确是不能吃这些,尤其是那些个油炸的,吃了只会更上火。”
谢宜味打心眼里怜恤她,想了想又问道:“您这儿有绿豆吗?”
“你要那个做什么?”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冷冷道。她本就不爱说话,牙疼更甚。
但不知何故,看着眼前这个活泼讨喜的小姑娘,竟无法拒绝。
“灶台柜子上有,你自己看。”说完,她又自顾自闭上眼,转动佛珠做起功课。
谢宜味顺着那个方向望去,才发现老太太的灶台竟这般丰富,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一应俱全,还有各种米面豆谷,看得她目瞪口呆。
可是,她既然有那么多食材,怎么不自己烹煮呢?
带着些许疑惑,谢宜味很快就找到了绿豆,油和糖,按照她之前在沈俢那儿学到的方法,先将绿豆浸泡去皮,然后生火熬煮,因为是做给老人的,她还特意减少了糖的比例。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一锅颗粒分明的绿豆已经被捏成了一块块玉色的绿豆糕。她没找到模具,所以只能做成简单的方形样式。
老太太刚刚念诵完一遍《法华经》,忽然闻见桌台上传来的一阵淡淡香气。想不到,这烧火的丫头还有点本事。她暗自思忖,想来是个聪慧机灵的人。
“老人家,绿豆糕做好了,您快来尝尝吧。”谢宜味听见木鱼声罢,才敢叫她。
话音刚落,老太太已经走过来,却并未流露出赞许之色,反而指着桌上的那盘绿豆糕,轻蔑笑之:“就这几块麻将牌样子的玩意儿,也能叫糕?”
“……”
谢宜味一时间无言以对,纵然之前她不通厨艺,家里也没人这样嘲笑她做的那些东西。而今天这个绿豆糕,无论从摆盘还是塑形,她都自觉无可挑剔啊。
看来这老太太不仅上火,眼神也不好。
“老人家,您都没吃呢,怎么知道不好呢!”谢宜味就差没告诉她,这可是照着沈俢沈御厨的方子做的了。想了想,还是忍一时风平浪静。
“知道您年纪大,牙口不好,我特意少糖少油,保证软烂不腻。最关键的是,绿豆它有清凉下火、名目安神的药效,特别适合你这种病症。”谢宜味如是说。
也不知是被她游说的没法子了,还是哪个点触动到了老人家,最后,她真的用筷子夹起了一块,放在嘴里嚼了嚼。
这味道倒是绿豆糕的味道,只不过……
“你这手艺是在厨房偷学的吧。”老太太眼皮半掀,不以为然地评价,“学得倒是有七八分像,还懂医理,让你烧火还真是屈才了。”
虽然依然是不屑的语气,但至少肯定了谢宜味的手艺。
“谢谢老人家。”
谢宜味如释重负地笑道,露出两枚深深的小酒窝:“时候也不早了,我得回去了。这个绿豆糕您记得吃,多多注意休息,少思少忧,保证您明天起来牙疼就会减轻。”
说完,她便解了围裙准备撤退,临走前,还不忘刮几眼桌上其他的糕饼。
“你等下。”老太太叫住了她。
“您还有事吗?”谢宜味着实摸不清她的脾气。
“天太热,这些酥饼放我这儿招蚊虫,你替我去拿出去,扔了也好,分了也罢。”老太太似乎很瞧不上那些美味点心,倒是把谢宜味的绿豆糕留了下来。
她虽面冷,但谢宜味却感受到了她的孤僻外表下的尚有余温的内心,于是心满意足地把东西统统打包带走:“老人家,过几天有空,我再做好吃的来看您。”
不管是行医用药还是制作膳食,最终都是为了给有需要的人提供帮助和慰藉。
倘若今日换做沈宥,他必定也会这样做。若不是临走前,老人家再三叮嘱,这件事不可为外人道也,她还真想找沈宥来帮忙呢。
眼下,至少得等老人家身体恢复些再说。
*
话说沈宥在书房里坐立不安,左等右等也不见谢宜味回来。
方才他路过偏厅,还遇见了刘绪和几个沈家的伙计正在搬东西。
刘绪热情地向沈宥问好:“少爷,我爹最近身子好多了,得亏了谢大夫妙手回春和酒楼给我们打包的余菜。”
沈宥点头:“如此便好。你们手上东西重,走路也要当心。”
他们交错而过,他却不经意听到其中一伙计的话——大家抓紧时间啊,东院仓库还有一堆盘子要搬呢。
东院仓库?那不正是谢宜味每次偷师的据点吗!沈宥心中一惊,不免加快了脚步,紧赶慢赶跑到了沈修授课的厨房。
结果,到了那,才知道因为要去孟府布置,父亲提早下课了。而谢宜味也不知所踪。
沈宥只能一个人回到自己院子里等人,等到太阳都快落山了,才看到谢宜味哼着小调走回来,手里还提着一袋油纸包着的点心。
“这一整天你都上哪儿去了!知不知道我很担心啊……”
“你担心我啊。”谢宜味拖长了尾音问道。
沈宥一时真情流露,忙又补充回来:“我是担心你偷听父亲上课,被抓个正着,到时候连累我也跟着受责罚!”
殊不知,有了“间谍”冬青的里应外合,谢宜味早就摸透了沈宥的小心思。
“喔。”她伸手拍了拍沈宥的头,“放心吧,本姑娘冰雪聪明,怎么会被抓?”
突如其来的亲呢,让沈宥的脸上升腾起一片红辉。好在,谢宜味很快就撤回了手,招呼大家一起吃她带来的点心。
沈宥退到一边,低头握拳,方才平定了内心的波澜。
谁知,到了晚上,谢宜味竟又破天荒地进书房来找沈宥说话。
“沈宥啊,我有个问题想咨询你。不知会不会打扰你?”她不请自来,堂而皇之就靠在了沈宥坐着的那把交椅的把手上。
她可知自己什么都不说,光是靠近他,便是一种打扰。
微微一笑,胜过之乎者也。
“什、什么问题?”沈宥将眼神从她那张瓷娃娃般的娇脸上移到了书上。
“是这样的,如果有人上虚火,牙龈肿痛,你觉得除了吃绿豆外,还能吃些什么来清热败火?”谢宜味想给那老太太再做些对症的食物,却苦于缺乏医学知识。
“这个嘛……”沈宥略略沉思,“不同的人得用不同的方子,就算食物也有寒热之分,不能以偏概全,这个道理你不会不知。所以,你得先告诉我对方的具体情况。”
“她是……”谢宜味正要说,忽然想起了她和老人之间的约定,只能摇摇头,“你就给我找点书嘛,具体的细节我自己会判断的。”
神神秘秘,欲言又止,这可不像平时快人快语的谢宜味。沈宥不想拂她的兴头,便依言从从书架上拿出一本自己摘录的手札。
“这是我从《饮膳正要》中归纳的一些关于暑热上火的笔记,你可以参考下,有不懂之处尽可问我。”
谢宜味翻了翻他的手札,不由感叹:“沈宥你可真是值得信赖的人,靠谱。”
她如获至宝,临出门,还不忘给他一颗“甜枣”:“都说李飘飘的字静谧有古韵,可在我心里,你才是白鹭书院第一人!”
今天她是怎么了,连绵不断的殷勤,让沈宥如何招架?
屏风画眉,勾勒心扉。
接下来的几日,谢宜味连懒觉也不睡了,天蒙蒙亮就在厨房忙活。
做的也尽是些软糯可口的吃食,且日日不重样。
像什么龙井茶糕、真君粥等,起初,沈宥还美滋滋地准备好了碗筷,煮好茶,等她喊自己品尝,可愣是把茶都等凉了,也不见美食上桌。
到了厨房一探,既没有美食也没有了美厨娘,谢宜味早就走了。
她有时甚至要到晚饭时才回来,手里倒是每次都有些小糕点带回,并且若无其事地招呼大家一饱口福。
晚上,她还会继续跑书房咨询沈宥,问完上火之症,又开始问如何治疗眼疾,甚至还问了关于滋补益寿的方子!
这是何意!沈宥心中泛起无限疑虑。
可每当他追问时,谢宜味又顾左右而言他,急着将话题扯开。
周而复始,大约过了小半月,沈宥实在忍无可忍,叫来了冬青,秘密商量:“你觉不觉着少夫人最近有些奇怪?”
“没有啊!”冬青以为自己做间谍的事败露了,吓得声音都大了些,“若要说有什么变化,我觉得少夫人做的东西更好吃了,对公子也更好了!”
不管怎样说,先讨好公子,总是没错的。
“问题就在这里啊!”沈宥拍案而起,也顾不得儒雅形象,“从前,她对我大呼小叫的,但都是有一说一,从不遮掩;如今倒是温言柔语,可我总觉得她有什么瞒着我。”
越是喜欢和在乎,就越患得患失。
沈宥关心则乱,关心则怕,只能让冬青再想想,那些有经验的家丁们,平时有没有聊关于这类的问题。
冬青认真回忆了下,还真有听他们说过:“公子,冬青不知该不该讲?”
“你但说无妨。”沈宥做好了心理准备。
“若一个女子忽然对你热情备至,又日日早出晚归,八成是外头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