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沈宥一路跟踪谢宜味到了这偏僻的院落,见矮墙边上爬满了红盈盈的夕颜花,心道:古有红杏出墙,今有夕颜攀援,谢宜味啊谢宜味,我沈宥当真如此不堪?
他本想一走了之,但又按捺不住好奇心,很想看看对方究竟是个如何出众绝尘之人。
见隔壁正好有一把梯子,他便搬到了墙边,晃晃悠悠踩着梯子爬上了墙根。
结果竟然看到的是这样一幕!
尤其是最后当被问起是否有心上人时,谢宜味还脸红了。饶是傻子也知道,她口中说的那人就是沈宥。
于是,沈宥激动不已,刚想再凑近了些听得明白,谁知上身倒是往前倾了,但腿没踩稳,一头就栽了下来。
那一刻,他只恨自己不栽得猛烈点,最好是直接埋进地底的那种,不然谢宜味也不至于一眼就认了出来。
“沈宥!”这不,她已经跑了出来,望着墙边那个狼狈的青古色身影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可怜,这墙不高,他只是磕到了膝盖,蹭破点皮。这下,连苦肉计都演不了了。
过了一会儿,老人家也走了出来,见到沈宥,脸上的表情更为惊讶:“宥哥儿,你是如何发现的这里?何时又学会的爬墙!”
“奶奶,我……”沈宥一时语塞,不知该从何说起,“想不到您就住在这,我一直以为你还在庵中静修呢!”
“宥哥儿?”这时,轮到谢宜味诧异了,她顺着沈宥的目光,望了望身边的老人家,又随着老人的眼神看了看摔成狗吃屎的沈宥。
“奶奶?您是沈宥的奶奶!”
*
原来,这老太太竟然是沈宥的奶奶。
难怪,她可以直呼沈修其名,随意点评他的厨艺。只是没想到,奶奶的厨艺如此出神入化,远在沈修之上。
可为什么她一个养尊处优的老夫人,不在沈家后院住着,要跑到这样一个荒无人烟的偏院?又为什么,她嫁到沈家那么些日子,都不曾听沈宥和别人提起过她?
谢宜味满腹疑惑,可眼下,她还要解决更大的疑惑!
庭院内,月光洒廊轩。
谢宜味让沈宥坐在软塌上,拿出药箱,替他擦药。
“沈宥,你还没回答我呢!你为什么要跟踪我?”说起来就有些气愤,谢宜味擦药的手不觉使了下狠。
“嘶——”沈宥吃痛,轻轻咬了咬牙。
“沈宥,你果然是病好了,长能耐了啊。爬梯翻墙这种事都做的出来了,你翻的时候怎么没想到痛呢?我看啊,是老天没眼,怎么不把你摔死!”她是发自内心地诅咒。此刻,已经上了好药,包扎完毕。
沈宥自知这回的确是小人之心,错怪了谢宜味,也冒犯了奶奶。
他这个奶奶啊,自打他出生后就没见她几回,之前听父母说,爷爷亡故后,奶奶就一直在城外的吉祥庵静修,也不许家人去看她。
就连沈宥大婚,她都没有露面。仿佛这沈家的纷扰,都与她再无瓜葛似的。
若不是今日撞见,沈宥还一无所知呢!
不过看起来,她和谢宜味倒是说说笑笑,相处的很是融洽。
沈宥伸手拉住了愤然离场的谢宜味:“你千万别多想,我都是因为担心你,怕你偷偷学厨又被什么人撞见嘛,这才……”
话未说完,已被谢宜味打断,她“啐”了一口,凶巴巴地说:“呸,你少胡说了,之前哪一次不是我一个人铤而走险地去偷师?我看你分明是别有用心!”
“我真没有……”他越心慌,就越语无伦次。
“呵,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在奶奶要收我为徒时你冒出来!沈宥,你可真行!”谢宜味的火气更大了。
冬青恰好进来给沈宥送干净的衣服,见两人争得面红耳赤,便想助公子一臂之力。
他充和事佬,道:“少夫人,你莫要骂公子了,他真心是在乎你的。你可知,他以为你红杏出墙都难受得哭了。可是,第二天还是决定成全你,说要死的瞑目些,替你把关……”
“冬青!”这下轮到沈宥呕血了,他拼命地咳嗽,给冬青递眼色,可冬青却是一副“公子你放心,我保证帮你美言”的样子,这哪里是帮他,分明是置他于死地啊!
急得他,半曲着一条腿,勉强挪下塌,去捂冬青的嘴。
可还是被谢宜味听出了端倪:“冬青你刚说什么来着?”
不知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还是觉得少夫人并没有因此息事宁人。冬青居然知难而退了!
“公子……那个,我好像想起老爷还有事找我,我……我先出去了……”说罢,他将衣服放下,溜之大吉。
就这样,扔下沈宥一个残兵败将,独自面对即将汹涌而来的狂风暴雨。
这厮还自以为识趣地替他们带上了门,气氛便更加令人窒息了。
沈宥故作无辜状,揉了揉自己红肿的手掌,望了眼谢宜味:“对了,你怎么会认识我奶奶?她给你做的是什么菜呀?”
谢宜味并未搭腔,此刻,她的脑海中只有四个字——红杏出墙。
好你个沈宥!看老娘今天怎么收拾你。
她倏地转身,满脸尽是恼羞成怒的炽焰之色,将沈宥一把推到在书房竹榻上,一步一步逼近,严加拷问:
“红杏出墙是吗?不安于室是吗?沈宥,枉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原来满脑子都是龌龊思想!”
“依我看,你连言牧之都不如,人家好歹敢作敢当,你就是一个衣冠楚楚的伪君子。”
“沈宥,我觉得你变了,你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敦厚温润的沈宥了!”
她的话,没一句对的,但就是因为荒谬,才像钝刀子割肉,刀刀往复,不致命,却戳心。
尤其是那句还不如言牧之,差点没把沈宥气吐血。
都说日久生情,原来他们俩同在一个屋檐下那么久,竟从未真真正正地了解过彼此。
但方才那一摔,再加上现在这一推,倒是让沈宥彻底觉悟了——她心里分明是有自己的!
上苍给过他无数次机会,甚至把近水楼台都给搬到了面前,倘若今日,他再错过这一轮明月,那沈宥真是要被所有人笑掉大牙了。
思及此,沈宥一记深呼吸,随后,支撑着坐起来,将谢宜味的手牢牢一握,她便连人带药箱子,一齐滚到了榻上。
刹那间,药箱盒被撞开,纱布、棉花、跌打损伤丸、红药水……全都散落出来,谢宜味不明觉厉,正要去捡,又被沈宥重重一拉,这下,结结实实地被扯入了一个温暖的胸膛中。
她听见一阵急促而有力的心跳,耳畔响起沈宥低沉的音线:
“没错,我是变了,变得不再病气缠身,变得不再郁郁寡欢,甚至说起慌来,脸不红心不跳,尤其是在喜欢你这件事上,简直是轻车驾熟,一次比一次欺骗得深。”
在谢宜味的心目中,她一直是凌驾于沈宥之上的,他以前弱得就像邻家小弟,动不动激起别人保护欲。可此时此刻,她却有些依恋这副并不宽厚的胸膛。
只要这是沈宥的胸膛,就够了。
“我可从来没有教你说谎。”谢宜味的声音细若蚊蝇。
“是,你满心满眼只有吃,哪有空来顾及我?可自从认识了你,我的底线便不断降低,低到泥土中,有时候我宁愿自己是土里的一颗竹笋,这样就能成为你的盘中美味,被你珍视留意。”
沈宥从未觉得自己可以为某个人爱的如此卑微,才会每次都故意把自己塑造得愈发清高。
直到昨日绝望的眼泪,和今日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明白,有些注定了的缘分纵然斗转星移也不会改变,他甘愿一生一世都做她的裙下之臣。
沈宥怅然若失,手臂便稍稍将怀中的人儿搂得更紧些,可谢宜味却万分诧异地望着他。
“没什么好奇怪的。我还会说,去他娘的三纲四德五常六纪七情八苦!统统不及你的一颦一笑,我就只想和你双宿双飞。所以,谢宜味,你意下如何?”
沈宥几乎是不带停歇地说完了平生第一句脏话,然这也是他平时第一次向姑娘表露爱慕。
他发誓,这也是最后一次。
两人就这样倚靠在竹榻上,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谢宜味背对着他,却已是满目含笑,灿若桃花。
对面的小窗外枇杷树亭亭如盖,新燕成双成对,她从来没有比今日更觉这院子如此美过,是不是她只要点点头,就可以吃一辈子的枇杷果。
才想着,耳边又响起他焦灼飘忽的催促:“一下子说太多,把你吓到了?”
过去,那个隐忍却倔强的沈宥,她喜欢;如今,这个才溢又强势的沈宥,她更喜欢。
可一想到他把自己的心意藏得那么深,谢宜味便有些不甘心。明知道自己是个直肠子,还和她整那么久的弯弯绕绕,既然如此……
谢宜味一骨碌爬了起来,正好对上沈宥深情款款的目光,非常为难地回答:“可是,你忘了吗?我们之前约法三章过的,不可以占对方任何便宜,那你的所想所说所做又该当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