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溶月,淡淡风,茉莉拂窗梢。
谢宜味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原以为沈宥这种死要面子的人必定会冷静下来,换成那张一本正经的脸。
她最喜欢看他局促不安又誓死捍卫尊严的样子,仿佛用意念在控制着心中的小兽。
可这次,恐怕是要让她失望了。
沈宥听罢,不仅无动于衷,反而换上了一副更加死皮赖脸的面孔,不松手也不起身:“你说的对,是我占便宜,是我早早对你动了心又憋着不说,都是我的错。你说我该当何罪我都认,只要……不和离!”
原来那些清风霁月的人一旦耍起无赖,连无赖都自愧不如。
“你这话当真,只要不和离,你磕头都愿意?”
沈宥今晚是铁了心要颠覆形象的,他也笃定人家并不稀罕自己的头磕的多想。于是,甜言蜜语就跟不要钱似地张口就来:
“我愿意的,上刀山,下火海,抽背做你的活小抄,试菜当你的铁舌头。”
若非亲耳听见,谢宜味还以为自己是看了哪个话本小说里的桥段。
她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又欢愉又怀疑,只觉得有人在她的心里和面团,白白软软的面粉,加了不冷不热的温水,就这么来来回回地翻来搅去。
“那好吧。”她抬眸望着沈宥,准备暂且接纳这个小面团。忽瞥见床榻边的墙上有东西移动,定睛一看,说道,“既然你舍得一身剐,那能不能先帮我把桌脚上那只老鼠给赶走?”
也不知哪里跑进来的小老鼠,着实吓了谢宜味一跳。
“老鼠!哪里有老鼠?”没想到,沈宥比她还激动,瞬间从豪情万丈变成英雄气短。
“就在你后面……”谢宜味指了指。
“啊——”
一时间,房间里爆发出一阵骚动,差点没把竹榻给掀翻,最后倒是把老鼠给吓了一跳,大概感觉出师不利,它敏捷地捡起一枚瓜子壳,迅速撤离现场。
谢宜味这才记起,某人是看见蟑螂、壁虎都嫌弃的洁癖精,更何况是人人喊打的老鼠。
但因为这一场“动乱”,此刻,两人不知何时已经从竹榻滚到了地上,到底是盛夏时节,地砖都没那么触骨生凉,反倒还有些热意?
谢宜味正要从地上挣扎着起身,忽然发现自己哪是摔在地上啊,明明正躺在沈宥的身上呢。
她一睁眼,便是那张清隽疏离的脸,一俯首,额头就能触碰到他的发梢。
“那啥,老鼠已经走了吧?”谢宜味没话找话,下意识也准备撤退。
“没吧,好像还在竹榻上……”沈宥犹豫道。
“什么!那怎么办?”谢宜味也慌了。
“嗯,让我想想……”沈宥倒是镇定了许多,眼神中也褪去了方才那种招架无力的恐惧,“这样吧,我们让它羞愧到无地自容!”
“啊?”
语毕,她的后背已经被一双手化作的桎梏,圈入怀中,丧失了任何移动的空间。
沈宥稍稍一使劲,谢宜味玲珑小巧的唇已悄然落在他微凉的脸上,留下一抹樱桃色的红印。
可他似乎还不满足,将头微微一倾,又重重吻上了她的唇。
几乎没有任何征兆,沈宥陌生而熟悉的气息已铺天盖地袭来,小心翼翼地试探,攻城略地地掠夺。
有那么一刻,谢宜味感到一种似曾相识的触觉,仿佛在很久之前,他们便有过这般唇齿相依的默契。
也许是梦中……
她并为挣扎,反而心随情动,大胆地回应着沈宥粗苯而热诚的呼吸。
涟漪方静,风拂云水皱。
许久,两人才从水云间回到现实,沈宥轻轻推了推对面这个餍足的小人儿,他笑起来,唇角微微上扬,比任何时候都好看。
“笑、笑什么笑!”谢宜味擦了擦唇,意犹未尽方才种种,顾左右而言他,“沈宥,你老实交待,今天是不是又偷喝我的青梅酒了!”
“是你的嗅觉退步了?还是故意想用唇舌验证?”沈宥并不否认,反而变本加厉,
“你……喝了多少啊?”
“那你要不要再尝尝,然后估算下。”沈宥说着,又不自知地靠近。
“……”
这下,可算是把谢宜味惹“恼”了,狠狠地推了他一下,终是挣脱了沈宥的怀抱,不小心,翻身时又碰到了他的伤口。
“疼……”沈宥蹙眉博同情。
“疼才能清醒!”谢宜味看了眼他的膝盖,料定他小题大做。
“沈宥,到底是谁借你的脸,让你可以如此明目张胆,一而再,再而三占我便宜?”
“可你明明被占得很开心啊……”他顿时又换上了那副无辜纯良面孔,将湛湛目光全部凝聚在谢宜味绯红的眼上,咽了咽口水,“你还企图反客为主来着……”
“我哪有……”
“你就有!”
“我说了我没有就是没有!”
“随你怎么狡辩吧,知行合一,谢宜味,你的心意我已明了。”末了,沈宥得出一个结论。
此刻,他才深刻领悟到,誓言真的不能乱说,不然什么危险性的事都会应验,爬云梯差点摔断腿,床榻还被老鼠侵占……再这样下去,上刀山,下火海还会远吗?
虽然很久以后,沈宥才知道,是因为他在书房挂了谢宜味的瓜子壳拼贴画,才埋下的祸根,招来老鼠光顾。
但,似乎这些都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也许,他埋下的不是祸根,而是对谢宜味爱的种子,开在了注定绽放的时刻。
“约法三章:第一,我们在外是夫妻,回屋是朋友。第二,我们绝对不可以以任何理由占对方任何便宜,必须保持清白之身,直到和离。第三……第三嘛,我现在想好了……”谢宜味掰着手指,笑眼比月牙还弯。
“是什么?”
“第三就是前面两条都不算数呀。”
*
次日,鸟鸣声声,晨雾唤醒海棠。
丫鬟们进进出出,洒扫庭院,没有人知道房中的陈设虽一成不变,但住的人已经悄悄变了心境。
过了暑假,书院又开学了。再过几月,便是秋闱,因此,戚博士开始紧抓功课,沈宥也是今年要参加考试的,自然不敢怠慢松懈。
如今,他心中有了牵挂,更是决议要好好表现,一鸣惊人,让谢宜味对他更加崇拜和依恋。
这样也好,谢宜味便可心无旁骛地去找奶奶,潜心拜师,修炼厨艺。
吃完早饭,谢宜味将沈宥送到门口,才发现,嘴里说着大家都要做好自己的事,心里却是无比依依不舍。
“相公,在书院里好好听课,早些回来。”
虽说在沈家,“相公”一词已被她叫了无数次,但沈宥发现,今天这一声,特别自然与感情充沛,是谢宜味发自内心的默认。
“娘子,那我走了,你在家好好吃饭,等我回来。”纵然说的都是废话,沈宥还是要说。
“娘子,回去吧。”
“小酥,照顾好少夫人。”
“……”
若不是冬青催促着,恐怕两人是要十八相送了。小酥已经在旁边流露出了难以承受之色,她不懂,才一夜功夫,两人为何整的跟多年恩爱夫妻似的。
*
只要在白鹭书院,言牧之就能日日看见沈宥。往日他俩见面,都是相视一眼,从不交流。
但近来,言牧之却有一事困扰许久:
话说当日在言府花园中,李飘飘为言牧之量身定做的茶,让他自此便将情感转投于这位翰林小姐。可他也知道自己肚子里没多少墨水,既不会作诗,还写的一笔破字。
偏偏李飘飘却是个多才多艺的女子。言牧之也算是吸取了之前的失败教训,知道要得投其所好。这不,他就想到了李飘飘的表弟——沈宥。
嘿,沈宥不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嘛。不如,找他捉刀代笔,他一定是对自家表姐比较了解的。
想到这,言牧之对沈宥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今日,还破天荒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沈兄好。”
没想到,沈宥心情也好,恋爱中的男人就是能把百炼钢化绕指柔。于是,沈宥也回敬:“言兄好。”
很好,两人点头而笑,又似笑非笑。
言牧之暗喜,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这一日,他都一直观察着沈宥的一举一动,想着能够和他说说话,伺机寻求援助。
可沈宥一整天除了傻笑,就是提笔在纸上写写改改,到了放学时分,又迅速地收拾好文房,魂不守舍地冲了出去。
“见鬼了,沈宥这是怎么了?”教室中的同侪已回去了大半,而言牧之向来是把家当客栈的,回不回去无所谓。他这时忽然发现,沈宥好像不小心落了下几张纸在桌上。
带着些许好奇,言牧之走了过去,这才发现,沈宥居然那么有雅兴,写了一整天的情诗!
纵言牧之再不才,但开篇“相思”两字,他还是懂其意为何的。好你个沈宥,科考在即,居然还在书院里偷偷写这些吟风弄月的东西!
“看我不告诉戚博士,这次非好好处罚你不可!”言牧之终于可以报夺妻之仇了,可他拿着这张情诗的花笺又转而一想——
为何不把这封情诗送给李飘飘呢,现成的作品,不是既符合了飘飘的喜好,又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嘛!
越想越高明,言牧之随即便找了个信封,将这张沈宥笔迹的花笺装了进去,差人送到李家,并约了李飘飘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