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宥无言以对。
她说的一点也没错,自己就是那个大混蛋。终于他停下了追逐她的脚步。
这时,冬青也跑了上来,手中还端着她们剩下的花,喘着大气:“呼、呼……少夫人,您也别老是骂公子,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有什么苦衷,爱的不够,才借口多多。
谢宜味不容分说,打断道:“冬青,如今你该叫我谢姑娘的。”
她让小酥接过那些花,对沈宥报以一个客气的笑。
“大家都说,兰花品性高洁,如君子之行。故而,对它竞相追逐,一盆名贵品种的兰花常常被炒到很高的价格。可据我所知,养殖兰花尤其不易,挪盆死、换季死、干旱降温也会死……这样娇贵的花我是不喜的。”
说完,她挥了挥手中那束葵花,道:“不如做一朵葵花,灿灿烂烂活一遭,纵然无人追捧,也不符合主流审美,但它不仅可以用来种植,也可以用来搭配插花,而且结的籽还能炒瓜子吃。”
这个比喻浅显易懂,连小酥和冬青都听懂了。
知沈宥者,非谢宜味莫属。
她是在告诉他,人生并非只有科举一条出路,多多少少人在这独木桥中挤得头破血流,不如退一步,横向发展,拓宽自己的业务能力来的更切实际。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沈宥陷入沉思。
忽而,远处有男子的声音传来:“师妹,师妹。”
正是那艾勇,想来他已经打退了那帮人,估计在附近转了一圈,找到了谢宜味。
“师妹,你没受伤吧?”艾勇声如洪钟,人如其名,勇猛有余,可怎么看都不像很有谋略的样子。
“我没事。”谢宜味答道。
随即,向沈宥他们介绍:“这是我师兄,爹爹的大徒弟,燕州人士,前些日子奉爹爹之命,去北地找几味药材。”
沈宥和冬青忙行了礼。
然后,她又介绍道:“这是我……之前的相公——沈宥。”
这下,大家的笑容顿时增添了几分尴尬,尤其是艾勇师兄。他记得临行前,小师妹还待字闺中,这回来了,小师妹不仅成了亲,而且又和离了!
如今的年轻男女,对待婚姻大事都如此儿戏了吗?
大家又不咸不淡地说了会儿话,谢宜味三人准备回家了,方才打破了一盆花,还得再去买一盆补上,不能让小俞氏瞧出乱子。
沈宥望着谢宜味与艾勇很是亲密熟稔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
冬青幽幽地问道:“公子,疼吗?”
“还好,更心疼的时候都经历过了。”沈宥叹了口气。
冬青无奈:“我是问您的脸,疼吗?”
沈宥睇了他一眼:“你现在真的越发大胆了?跟小酥学的吧。”
嘴上虽这么说,心里还是羡慕的紧,还是冬青好啊,可以无忧无虑地追求自己喜欢的人。
究竟是这外界给他的压力太多,还是他自己给自己的压力太大?
沈宥细细揣摩着谢宜味的那番话,又是一个未眠之夜。
*
过了霜降,这天一日比一日的冷。天也亮的晚起来。
鸡鸣三声后,养和堂便有人叩门。
医馆的药童匆匆来报,说有急诊,问老爷出不出诊。
谢知越匆匆披上衣服,跑到门口,却见来者正是冬青,他认得这小厮,不就是沈宥身边的小跟班嘛,他来做什么?不会是要出什么幺蛾子吧。
谢知越心下便怀疑起来。
看冬青的样子,倒也不似扯谎,面容焦急,满头是汗:“谢大夫,事发突然,病人也不便过来,烦请你走一趟吧。”
“真是笑话,你们沈家不一向觉得我们谢家医术是旁门左道嘛,这会儿叫你来做什么。”谢知越心中余火未消。
“不不不,不是去沈家。”冬青纠正道,“是去吉祥庵,静玄师太她不知何故,早上忽然肠胃不适,恶心干呕。适才是家中的老妈子去庵中上香时看到的,回来就告诉了我们。现在公子已经赶去了,我想了想,人命关天,便斗胆自作主张来请您了。”
原来如此!那还等什么!救人要紧!
谢知越吩咐药童背上药箱,便随着冬青一道出发。
刚出门,谢宜味已穿戴完毕下了楼:“爹爹,我与静玄师太相熟,昨日还刚刚给她送了些吃食去,我与你们一同去。”
“如此甚好。”
清晨没什么人,冬青驾着车,疾驰抵达吉祥庵。
他们下车进了禅房,师太脸色蜡黄,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沈宥却正在桌上写药方,嘱咐小尼姑去抓药。
他抬头先是瞧见了谢知越,便有些极过意不去,忙起身行礼。忽然发现,谢知越身后还站着谢宜味。
他微微笑了笑,又立刻适可而止地收住笑意。
谢知越心系病人,对于他的那些细微表情也暂不计较,直接走到师太边上,搭了搭脉,却发现她虽还疲乏无力,但脉象已好转,显然是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候。
单是从望闻问切的诊断来看,应该是积食导致的急性胃炎发作,师太常年茹素,胃本就不好,先前也找谢知越调理过。
而且,她手臂上已有人为她施了针,这儿除了沈宥,还会有谁?
谢知越多多少少对着前女婿还有些了解,知道他对医学方面很感兴趣,但这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不通过大夫,而草率行针,稍有偏差,就会酿成大祸啊。
“你等等!”
他叫住了正欲离开房间,要去就近药房抓药的小尼姑,道:“把这方子给我瞧瞧。”
说完,谢知越已经走上前,拿过药方,仔细审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沈宥那笔行云流水的行楷,虽然写的很急躁,根本没有舞文弄墨的闲情逸致,但起笔落笔间可以看出,他对这方子的熟悉程度。
若非胸有成竹,是断不会写的如此流畅,全程无涂改,连克重都非常精准。
谢知越很赞同这种病情下用这个汤剂,不过还是根据静玄师太的病况,提笔酌情做了些更改。
沈宥也在旁边看着,不觉点头赞同:“果然高明,先前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加大陈皮的剂量,看来,岳丈和我想的一样。”
冷不丁就是谢知越的一记眼刀。他慌忙改了口:“不是岳丈,是、是谢大夫。”
“嗯。”
谢知越这才重新将药方给了小尼姑,又吩咐了她与药童一起去养和堂取药。由冬青驾车,毕竟这方圆十里,没有一家医馆的药可以齐全与优质的过养和堂的。
沈宥无颜面对谢家人,又觉得在名医面前班门弄斧了一番,便也识趣地准备退下。
前脚才走,后脚却被谢知越叫住。
“你过来。”
“我?”沈宥受宠若惊。
谢知越端坐于圆凳上,带着一丝威慑力,看着眼前这个谦逊用功的年轻人,第一次以一种不夹杂私人情绪的语气问道:“方才见你已经替静玄师太把了脉,施了针,我倒是想听听你的诊断见解。”
沈宥不卑不亢,在离他们一桌远的距离站定,有条不紊地回答道:“
“昨天我一早替他们送来了家里做的红薯球,可没料到之后宜味送来了罗汉果柿饼汁,红薯中的淀粉和柿子中的果胶都会分泌大量胃酸。从而出现了反复烧心嗳气甚至恶心呕吐的症状。方才看师太舌质稍暗,胎稍白腻,推断她脾胃虚弱,所以我便给师太开了这健脾消积的方子。”
还真是应了他之前的那句话,其实,若谢知越在场也会是这样的操作。
谢知越颇为欣赏地点了点头,这是一种医坛前辈对后生的肯定。这眼神,是沈宥过去那么多次见他,从未有过的待遇。
“看得出,你在这方面的确下了很多功夫,从前我只当你是小打小闹,不曾入门,如今看来,你这临危不乱、处变不惊的操术倒是比那些三流学徒要厉害的多。”
这算是在夸他?
沈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谢宜味在一旁默不作声,一方面她对沈宥读万卷书的才学一点也不吃惊,也相信他有这实力;但另一方面,她依然很讨厌他,这种讨厌不关乎人品、才学、家世,而是对他一意孤行,一味觉着自己的放手是种成全的傻帽行径的鄙视。
他这样的放手,是在轻视谢宜味对这份感情的深重!
“如此一说,罪魁祸首应该是这红薯与柿饼起了相克作用,看来之前我们所说的以药入膳来食补,还应该注意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许多食物是有相克反应的。”
谢宜味顿时意识到什么,这次静玄师太的状况,算是给她敲响了警钟。
“我回去之后,就在先前整理的膳方录中专门增加一块对食物相克的补充,这几天便着手准备。”
沈宥顺着她的话,便意识到了接下来需要做的事。
“嗯!”
两人默契不减,很快又意识到失仪,都沉默着不再说话。
这时,静玄师太略略有了些气力,强撑着坐了起来,向他们表示感激。
“谢姑娘你不必自责,是老尼一时贪嘴,又忘记了自己胃不好。这次,多亏了你们,尤其是沈公子,及时为我诊治。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你们都会有福报的。”
谢宜味过去扶了扶师太,问道:“师太,我去给您煮点白扁豆粥吧,对胃好。您放心,这回有我爹把关,保证不会再让您祸从嘴入了。”
说完,她熟门熟路地跑到了厨房。
屋内就剩下师太、谢知越和沈宥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