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不远处,沈宥和冬青也刚好赶来。
方才他听说谢宜味要来花市,便情不自禁也跟了过来。嘴上一直说着已无瓜葛,心里却诚实的很。
冬青内心鄙夷,但怂怂地不敢说出来,也好,假公济私买点花送给小酥吧。
“公子,你带钱了吗?”
“作甚?”
“借我点呗,我要买花送心上人啊。”
“……”
哪壶不开提哪壶,沈宥无比哀怨地帮他付了一篮子鲜花的钱,锱铢必较道:“发了月银,记得还我。”
说完,两人又“鬼鬼祟祟”地跟了上去,便瞧见了眼前那一幕。
这个杨子钧真的太过分了,先前他就三番四次与沈宥作对,这会儿估计还记着当初谢宜味拿“滚蛋汤”羞辱他的事呢!
“逮着机会就借题发挥,欺负一个姑娘,算什么正人君子!”沈宥咬牙切齿道。
“公子,都这份上了还扯什么君子不君子,你倒是事事按着君子之约履行,还不是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冬青自从和小酥好上后,愈发的清醒。
但旁观者越清,当局者越迷。
“可我有什么资格去为她出头?清者自清,我们为什么要因为这些士林败类而败坏了自己的气节。”沈宥有些犹豫,更多的还是因为怕谢宜味讨厌自己。
“……”
冬青没话可说,大概心里又暗暗把自家主子骂了一遍。
就在他们还裹足不前时,谢宜味身边忽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
“你们把嘴巴放干净点,青天白日,几个大男人在这欺负一个姑娘算什么?”
他长得浓眉广颡,燕颌虎腮,不似沈宥、孔彦这种江南人,一看就是从北地而来。
谢宜味顺着这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抬头一看,惊讶地喊道:“艾师兄,你回来了?”
师兄?!
在场的两拨人,不论明处的杨子钧和暗处的沈宥,心中都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这么说来,他是谢家的人。
杨子钧方才还有些被这师兄的彪悍身形所威慑到,一听不过是个医馆学徒,便松了口气。
他一幅高高在上的傲慢语气:“哟呵,谢宜味你可真本事,前脚刚和沈宥和离,后脚就勾搭上汉子了。”
随即又对那艾师兄道:“我说,你知道我爹是谁吗?惹我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几斤几两。”
身边那些个公子哥和一众随从也都不以为然的跟着起哄。
可这艾师兄显然不吃这一套,他低头,眼神不怒自威,带着蔑视:“我艾勇光脚不怕穿鞋的,管你是谁,你对我师妹出言不逊,就得和她道歉。”
“我若是不道呢?”杨子钧挑眉龇牙。
大概先前刚从秋月坊出来,酒劲还未过,他抬头推了推艾勇,挑衅道:“你能把我怎么样?”
“噗通”一声,没想到这一推,艾勇倒是纹丝不动,杨子钧却被他反作用摔倒在地,摔了个大马趴。
“穷酸饿醋,给脸不要脸,兄弟们,给我上!”
明明是他自作孽,可因为在一干人面前丢了脸,杨子钧誓死也要讨回这公道。
这群狐朋狗友倒还有些情谊,一声令下,怒气冲冲都跑向了艾勇和谢宜味,仗着在书院学的一些花拳绣腿,架势十足。
艾勇是有些真正的拳脚功夫的,直接撸起袖子,以一敌众。
他无暇顾及谢宜味,便喊道:“小师妹,你先走,这儿我来解决。”
“好!”
谢宜味从小便了解这个师兄的本事,爹爹手下的几个徒弟,或许他不是学术最精的,但绝对是力气最大的。
所以,她连“小心为上”这种话都懒得关照了。
主仆二人抱着花,疾步撤离了闹事现场。殊不知,先前摔到在地的杨子钧也趁乱跑了出来,追着谢宜味准备出气。
纵然谢宜味身手敏捷,但她毕竟是个女儿身,怎么跑得过年富力强的杨子钧?
很快,便在一个死弄堂里被他堵上。
杨子钧破罐子破摔,更是仗着四下无人,准备对她动手动脚。
“说实话,你这小模样长得还有几分姿色。当初在白鹭书院时我就瞄上你了。不过,之前牧之老兄看中你,我也不好下手,后来又半路杀出个沈宥。如今……”
他奸笑几声,有着谢宜味无法想象的油腻与龌龊。
“不如从了小爷,若服侍得好,我便收你做个妾,如何?”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谢宜味抄起手中的那盆兰花,重重向他砸去,不料一个闪躲,花盆砸在墙上,发出碎裂的巨响。
“你个小贱人,不过是别人不要的破鞋,还以为自己是金枝玉叶呢?我呸!”杨子钧捋了捋头发,步步紧逼,“说好听点是和离,说难听就是休妻。我娶你为妾还辱了门楣呢!”
弄堂里只有一堆破旧的门板,旧货车,想来是个堆市场里杂物的地方。他左右扫眼,心中算盘打得如意。
正好方便行事!但,这丫头素来蛮横,得先给她得颜色看看。
想着想着,杨子钧便扬手对着谢宜味的脸要扇下去。
谁知,下一刻,却是他自己的喊声,凄凄惨惨戚戚,响彻整个弄堂。
“啊——痛!痛!痛!”
“咦哟喂,麻……麻……饶了我吧……哎哟……”
“……”
再抬眼时,发现沈宥正捏着自己扬起的那手腕,目光如矩,寒中带着凌冽的芒刺。
说也奇怪,他明明力道不大,但只需轻轻动动手指,杨子钧就感觉整个手臂自手腕向上一整截都如蚂蚁啃噬般痛痒。
这病秧子是吃错药了吗?
他不信邪,便抄起另一手,准备偷袭,却早就被沈宥察觉,伸手抓住,再用力一捏,两只手臂直通整个背脊都跟着麻了……
“哟喂——你、你放手!”他命令沈宥,语气带着威胁,其实不过是给自己虚张声势。
沈宥没理他,只是紧张地望向墙脚站立的谢宜味,目不转睛,满眼都是紧张与内疚。
他是目睹了整个过程的。但当那个艾师兄出现时,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淡定了!
然后便是跟着谢宜味到了弄堂口,看见杨子钧这种禽兽行为,试问,若他继续坐以待毙,别说是君子了,连男人都算不上!
“腌臜无赖!”
沈宥骂了句粗话,关键时刻,往日的君子操守先靠边站吧。
原来,必要时的说粗话的感觉是那么爽?
今天出门是没看黄历嘛,杨子钧说道:“沈宥,你又多管什么闲事?她已经不是你娘子了……”
“纵然不是娘子,我也会念昔日书院共读之情。不知杨同侪对自己的同侪做出这种卑鄙无耻之事,算不算欺师灭祖,真正的有辱门楣呢?”
沈宥语气强硬,和他无需讲什么道义。
杨子钧从未见他发狠时是这般可怕,从前倒在辩论上吃过沈宥的亏,但仅限于不动声色的唇枪舌战。
更何况,他的手真的快断了……
“算、算我倒霉,你、你若放手,我就不告诉我爹,追究你故意伤害之责了。”杨子钧牙缝中漏着丝丝冷气,痛得不想说话。
“故意伤害?”沈宥冷笑,“这么多人证在场,究竟是谁先动的手,一目了然。况且,你也知道,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只不过见杨同侪的手臂有些错位,想帮帮你正正骨罢了。”
他这么一说,谢宜味倒是想起来了。
难怪瞧着这手法有些眼熟,原来他从自己陪嫁的那箱子书籍里学了推拿正骨的方法,正好拿这个冤大头练练手。
方才捏的正是杨子钧的麻筋。
这酸爽,谢宜味忆着爹爹以前也对病人使过,就倒吸一口凉气。
“别!就不劳沈同侪费心了。我想起好像还有些事,得先走了,告辞……”
杨子钧正欲逃之夭夭,却发现沈宥并未松手的迹象。
有完没完……
沈宥也懒得和他废话,言简意赅:“和谢同侪磕头道歉。”
“你说什么?”
“磕头,道歉。”
沈宥一点也不怕他,别说他自己理亏,不敢告诉老子爹。就算他告诉了,自己一介草民,无欲则刚,如今还忌惮什么?
一只寒鸦飞过弄堂上空,留下几阵哀鸣。
“好好好,道歉就道歉,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手劲……”杨子钧嘀咕了几句。
“大概是在家拣烂菜叶练出来的吧。”
这回复,够毒。
可谢宜味心头一惊,原来这一场英雄救美不是偶遇,而是蓄谋已久。
那么,从一开始他就目睹自己路见不平维护前夫的事迹了?也亲耳听见自己被他们群嘲的话了?
所以,刚刚他怎么不挺身而出?
“够了,我可不稀罕他的道歉和你的好意,谁爱受谁受去。”谢宜味打断了那两人的争吵和推搡,趁这间隙,跑出了弄堂。
身后是沈宥急促的步伐,却不叫她,只是保持着距离跟着自己。
而小酥早就随冬青一起,慢慢走在了后头。
谢宜味突然停了下来,回头怒视沈宥,问道:“你有病吧?”
“你不知道?”
“你的病无药可救。”
“是吧……”沈宥嘴角微勾,却不苟言笑,“宜味,我不是故意来窥探你的隐私,也不是来插手你的生活,更没有恶意。我只是不忍看你受那些人的欺负……”
呵,素来知这家伙自尊自傲又自怨自艾,原来还这般自恋?
谢宜味转头,丢下一句:“沈宥,你才是那个欺负我最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