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谢宜味抓过他的枕头,一把夺到胸前:“怎么能让你一个大病初愈的人打地铺呢!床让给你,我睡地上!”
“那不成。子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我身为读书之人,岂有自己高床软枕之理。”沈宥言之凿凿,又把枕头拉了过来。
“哎呀,我从小睡相差,常常睡着睡着就从床上滚下地,一会儿万一压到你可不好。”谢宜味也不依不饶。
“那我晚上常常起夜喝水,恐怕会踩到你。还是我睡地上吧。”沈宥又想了个借口。
“我睡吧。我睡觉还砸东西。”
“不成,你是姑娘家,容易受凉。”
“……”
说来说去,谁都不肯睡床上。
只是可怜了那个枕头,就跟拉面团似的,本来还是崭新的缎子,硬生生被扯到勾了丝。
一阵困意袭来,谢宜味顿时没了耐心,倒头便赖在地上:“算了算了,我不和你争了,大不了两个人都打地铺好了。”
这样也好,至少沈宥会安心些。
他见谢宜味已经躺下,就不再多说,匆匆在另外一边躺好。
夜微凉,不成眠。月移花影上栏杆。
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占据着地板上一个角落,谁也没吭声。
生平第一次与陌生男子同处一室,谢宜味还有些不习惯,平时只要一个哈欠,就可以深度睡眠的她今日辗转反侧了许久。
“沈宥,你睡了吗?”想了想,有些话还是得趁早说明白。
没想到,沈宥和她一样,清醒万分:“何事?”
“是这样的。”谢宜味索性一股脑儿坐起身,直言道:“虽然大家都看见咱两成亲了,但有些事我觉得还是得约法三章,以免日后产生不必要的麻烦。”
不得不说,谢宜味虽大大咧咧,但关键时候绝不含糊。
“正好,我也有此意。愿闻其详。”沈宥似笑非笑,与她隔着床相望。
“第一,我们在外是夫妻,回屋是姐妹,哦不,兄弟。”谢宜味清了清嗓子,问道,“你同意吗?”
“同意。”沈宥点点头,“但咱两好像是同龄。”
“这不重要!”谢宜味摆摆手,继续说,“第二,我们绝对不可以以任何理由占对方任何便宜,必须保持清白之身,直到和离!你同意吗?”
“完全同意。”沈宥简直想举双手附议,他也不容许自己再发生之前在书院房间里道那种事。
“那倘若违反,又该如何?”谢宜味见他这幅态度,不由地心怀不服。
“若我逾矩,必定磕头赔罪,立马和离。”沈宥狠狠心,为自己立下绝誓。继而,迫不及待问,“那第三呢?”
“第三……第三,今天我还没想好,等想到了再告诉你。”谢宜味没想到前面两条他答应得如此爽快,一时词穷。
“好,一言为定。”
两人击掌为盟,口头协议当即便生了效。
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很快,新房中又恢复着一片寂静,这也让门外那些专门伺候着新婚夫妻的妈妈和丫鬟们颇为失望。
直到——
“啊!啊!啊!”约是子时,房间中传来了几声微弱伴着惊惧的喊声。打破了那些八卦下人的瞌睡,也让本就失眠的谢宜味从被窝中钻出脑袋。
喊的人正是沈宥。
“沈宥,你这是咋了?”谢宜味以为他身体突发不适,着急忙慌地从桌上拿起灯台,跑到沈宥的被褥边。
“没事!”只见他抓着被角,双手分明在颤抖。
“还说没事!你整个人都在发抖,你该不是发烧了吧。”谢宜味慢慢掀开裹在沈宥身上的被子,准备去探探他的额头,却发现他的枕边躺着一只黑乎乎、软绵绵的小家伙。
敢情闹了半天,他是在怕壁虎啊。
谢宜味顿时记起当初在学堂里沈宥看见蟑螂那怂包样。虽然知道嘲笑别人很不道德,但他故作镇定又瑟瑟发抖的样子实在是太好笑了。
“沈宥,你别怕。壁虎又不会咬人。”
谢宜味想给他壮胆,便拔下头上的一根簪子去戳那小壁虎,谁知,它竟一扭身躯,灵活地爬走了。而发簪上,却留下了小半段乌七八黑的残尾。
此刻,还在慢悠悠地蠕动着。
“啊!”
这下,沈宥更害怕了!下意识地大声呼叫。
不喊倒好,这一喊,算是惊动了全院的丫鬟小厮老妈子,甚至把沈修和冯氏都招来了。
冯氏再也忍不住,形式地敲了敲门,跟着她进去的还有一个贴身丫鬟和一个打小照顾沈宥的乳母。
饶是知道内情的冯氏,也吓坏了,以为谢宜味这是要谋杀亲夫呢!
“发生什么事了?宥儿,你还好吗?”冯氏一边喊一边绕进卧室。
然而,她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副画面:
沈宥与谢宜味,红男绿女,席地而坐,周边是散乱的被褥、枕头……沈宥看起来有些惊恐,口中嘀嘀咕咕:“谢宜味,你快把那东西拿开,别、别过来。”
冯氏还在纳罕,那乳母却仿佛心领神会般悄悄附在她耳边献计:“夫人,看来宥哥儿并无大碍,新婚燕尔,儿女情趣,我们走吧。”
冯氏欲言又止,但的确瞧不出什么。便只好略表关心,无非是叫他们早些休息,有事吩咐之类的。
一场闹剧算是落幕,两人再次躺下时,二更的梆子都敲过了一遍。
今夜,注定无眠。
*
第二天天一亮,新房中还未传来动静,昨夜的风花雪月倒已经传遍了整个院子。
小丫鬟们交头接耳,笑得颇为羞涩。
“嘿,你听说了吗?我们家新来的少夫人可是个了不得的角儿!”
“听说新房闹腾了一晚上呢,最后连顾妈妈和夫人都惊动了。”
“想不到我们的少爷平日里连句重话都没有,竟然也会大喊大叫,这还是少爷吗?”
“好了好了,别说了,仔细被少夫人听到!”
大家窃窃私语了一阵子,便又恭顺地候在院中,等着为新婚夫妇洗漱更衣。
屋内,谢宜味睁着眼又发了会儿呆,却见沈宥已经起身,她也赖不下去了,要知道今天还有一堆事儿等着她呢。
终于换下了凤冠霞披,谢宜味一身石榴红的罗裙,甚是娇媚明艳。而沈宥也难得穿了暖檀色的袍子,两人并肩而行,好不相配,此刻正往正厅走着。
所到之处,引得沈家下人竞相偷看,倒不是因为谢宜味长得好看,而是人人都想一睹传闻中这个可以让少爷方寸大乱的女子,是何等风采。
沈修和沈夫人已在正厅等候多时,两人虽与谢宜味有过几面之缘,可都是匆匆过场,这次,也算是第一次郑重其事地见“儿媳”。
“想不到谢知越那张大饼子脸也能生出这样鹅蛋脸的标致女儿。你别说,谢家这丫头,柳眉杏眼,倒是和你年轻时有几分相似。”沈修话糙理不糙,夸起人来倒不含糊。
“长得的确可爱,就是不知道脾气秉性如何。唉,这个亲结的实在太仓促,我都来不及差人打听。”冯氏想起昨晚那一幕,心有余悸。
“算了算了,迟早要和离的。反正,横竖咱宥儿都不亏!”
“也是。”
两人说话间,谢宜味已经在旁人的指引下,恭恭敬敬地喊了声:“父亲,母亲。”
冯氏笑得和颜悦色:“好了好了,我们家很随意的。我呢,也是个怕麻烦的人。你不必拘谨,赶紧坐下来用早饭吧。”
谢宜味昨儿一整天都没好好吃饭,早就馋疯了。再加上晚上又没睡好,此刻跟游魂并无两样。冷不防听见“早饭”两个字,顿时精神百倍。
更何况,这可是沈家的早饭!
“是啊,按理说第一顿饭是该由你们母亲烧的,但在我们这儿,没那么多讲究。我随便准备了些家常小吃。”随之,沈修也简单客套了几句。
哇,还是沈修亲自下厨做的早饭!
谢宜味内心瞬间心花怒放,也顾不得什么礼节,赶紧坐下来,享受这一桌子美味。
沈修口中的随便,可是一点也不随便啊。
一张小小的花梨木圆桌上,摆满了各式早点,小米粥、油条、豆浆、炊饼、肉包这些常见的自然不必多说,此外,还有一盘粢米饭团,一锅葱香生煎,一盘芝麻焦饼,以及汤圆两吃。
谢宜味握着筷子,双眼闪烁着激动的亮芒,光闻着这些香味,就已经很幸福了。
“是不合胃口?”
沈修见她举“筷”不定,有些惊讶。印象中,这丫头可是宁愿冒着被罚的风险,也要来思凡楼吃饭的呀。
“不不不。”谢宜味哭笑不得,“我以为吃到思凡楼那些特色名菜已经很难得了。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还能吃到沈大厨,不,父亲的隐藏菜谱。我……我不知道该先吃哪个了。”
真是个没出息的丫头。
沈修对于谢家女儿的肯定,非常满意,骄傲地笑道:“这算什么,你嫁到了我们家,别的没有,吃的,管够!”
呜呜呜,有他这句话,瞬间让谢宜味觉得,这个便宜亲,成的还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