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书院里传出朗朗读书声,可沈宥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今日因为腹痛难耐,跑了好多趟茅房,此刻,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山长见他脸色苍白,气若游丝,还一度以为他旧病复发,专门请来了书院的大夫瞧了瞧。
结果,大夫号了号脉,只说:“脉象沉迟,多为腹泻之症,沈公子怕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不该啊,思凡楼的菜还会不干净?
大家纷纷表示疑惑,只有沈宥心知肚明。
直到晚上,看到驾车而来的冬青也一脸痛苦,沈宥便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两个同病相怜的人互相搀扶着上了车,沈宥特意叫住了冬青。
“冬青,你腹泻的事,家里没人知道吧?”
“那当然,这种事我怎么好意思和别人说!”冬青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拉好疆绳,忽然斗胆问道,“公、公子,你也知道,我的身体一向强壮,但昨晚吃完少夫人的那晚东西后,就开始闹肚子。我是粗命,但你的身体……”
“住口。”沈宥有些急躁地打断他的推测,“我也无碍。这件事你知我知,千万不可惊动老爷夫人,知道吗?”
“可是,公子……”冬青有些担心,也不明白沈宥意欲何为。
“总之,你听我的就是了。”
“是。”冬青昨晚吃的比沈宥要多,几乎是包抄了剩下的大半锅,所以,此时他的脸色就跟他的名字一样,青!
车子行驶的很慢,沈宥不想再与他多做解释。但他心里明镜似的,任何伤害他身体的行为,都会被他父母所忌惮。
况且,谢宜味也不是故意的。他可不希望父亲或母亲与她发生不必要冲突。
车子一路颠簸到了家,沈宥故作镇静,强打精神进了院子,便看见谢宜味已经摆好了碗筷。
唉,为何每次看见她,不是在吃,就是在吃的路上。
“你回来了!”她扫了沈宥一眼,“咦,你今天脸色不太好,不舒服吗?”
“噢……”沈宥又直了直背,笑道,“许是天气热,车子里闷,有些晕而已。我喝点水就好了。”
谢宜味望了望天,也没多想,点头赞同:“那正好,父亲叫人送来了几样清热开胃的凉菜,有拍黄瓜、凉拌莴笋、绿豆粥,我特意等你回来一起吃。”
沈宥一听是父亲做的,心中大安,忙洗了手坐下来。
真是一桌看着就非常好吃的开胃小菜啊,特别适合在这个突然升温的时节享用。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尤其在吃过谢宜味的饭后,更是倍感珍惜。
“你先尝尝这拍黄瓜。”不知何故,谢宜味最近特别热情,主动起身又给沈宥夹了一片黄瓜。
“我……自己来就行。”沈宥颇为不习惯。
夏季属火,饮食宜清淡,忌油腻。黄瓜有助于消暑,清脆爽口。加上父亲的刀工和腕力,沈宥很是期待一会儿到嘴的惊艳感。
可是,当他把那片黄瓜送到嘴边时,忽然,一阵强烈的大蒜味袭来,直冲鼻腔!
“大蒜?”沈宥的眉毛都拧成了一股。
他不吃大蒜,甚至连味道都闻不了。这事儿沈修断不会忘记。
可这碗拍黄瓜里,有且不仅放了一瓣大蒜末。
“没错啊,你闻出来了啊。”谢宜味对此还无比得瑟道,“拍黄瓜不加蒜,味道少一半!我特意把这碗菜加工改良了一下,加入了独头紫皮蒜。你知道吗,大蒜可是一味保健性能很强的中药哦……”
难怪啊!
这谢宜味最近是怎么了?竟然不满足于吃,把魔爪伸向了改造美食!
她还在那滔滔不绝地介绍着:“都说,药补不如食补。你不是不爱喝药嘛。我这几天正在思考怎么样用食物来辅助你增强体质,今天这几道菜,也是很有养生价值的,你看……”
还没说完,沈宥只觉胃中翻江倒海,他实在忍不下去,捂着嘴,跑到院子里,对着那棵枣树,哇地吐了出来。
本就肚中空空,现在倒好,上吐下泻,只剩下胆汁了。
“沈宥,你不至于吧!”
“沈宥,你别吓我啊!”
“喂,沈宥……”
谢宜味急急忙忙离开饭桌,也顾不得避嫌,跑去替沈宥拍背。
院中人人惊慌,历来,只要少爷身体抱恙或者病情加重,他们都难逃责罚。这次,看看情形,似乎不太乐观。
眼瞅着快到晚饭时间,这厢,冯氏正带着自家姐妹李姨妈和外甥女李飘飘往沈宥院中走来。
李姨妈和李飘飘是下午来沈家的,喝喝茶叙叙家常。
冯氏有意留二人用了晚饭再走,恰巧李飘飘心中好奇,便有意撺掇着母亲来阿宥的院中,说也想和新弟妹热络热络。
“那敢情好啊。”冯氏对自家外甥女的心思并不了解,只道年轻人聊的来是好事,一路上还与李姨妈念叨谢宜味的一些举动。
“谢家这丫头,说实话,我还是挺喜欢的,活泼可爱,长得也讨喜。这次,阴错阳差和老对头成了亲家,说不定也是一件因祸得福的事。”冯氏笑声爽利。
“那倒是真应了那句,冤家宜解不宜结。”李姨妈只能应和着。
“可不是嘛,最关键的是,阿宥如今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胃口也好多了。”冯氏越说越开心。
聊着聊着,三人跨进了院子,还没穿过扇形门,就听见院子里两个小丫鬟急匆匆地跑着交接。
一个人手中还端着铜盆毛巾,面露不安,道:“里面怎么样了?”
另一个也是紧张地回道:“我在外面伺候,听说吐得不行。”
有人吐了?
冯氏在门口听得真真切切,心中一惊:莫非那次是假戏真做了?两个孩子是因为害羞而矢口否认?
不光是她,另外两人听完,也是心中多有揣测,尤其是李飘飘,手中那帕子都揉出了千万道褶子。
这时,恰巧冬青跌跌撞撞从房间出来,恍惚中看见了冯氏,以为她是来兴师问罪的,吓得主动跑到她们面前领罪:“夫人,您、你来了。”
“你莫慌,少夫人怎么样了?”冯氏问道。
“少夫人?”冬青一纳闷,也顾不得沈宥的警告,把什么都招了,“夫人您搞错了吧,身子不舒服的是少爷,自从吃了少奶奶的做的菜,他就上吐下泻,浑身无力……”
“什么!”这下冯氏再也笑不出来了。
原来不是好事将近,而是大事不妙!
*
一顿晚饭吃得草率仓促。
沈夫人觉得今天是她活那么大,被打脸最快的一次。
这下,自己的姐姐李姨妈回去估计是要笑掉大牙了,什么胃口越来越好,什么新媳妇可爱,没被人认为她谋杀亲夫就已经很好了。
所幸,沈宥稍作休息,渐渐好转。
冯氏的心情一下子从云端跌入了泥潭,此刻总算又爬上了坦途。本来她念在谢宜味无心之失,也不想迁怒于她。可在场的还有李姨妈和李飘飘,冯氏不得不严肃处理。没想到,那孩子倒也爽快,自愿领了罚,乖乖承担错误。
回房的路上,冯氏想起谢宜味那句话,又好气又好笑。
她说:“母亲,这事的确怪我。你尽管罚我吧,既然祸起厨房,不如你就罚我去厨房帮忙吧。随便剥剥豆角啥的都行。”
这个处罚倒也说得过去。
看来,以后也不指望她能把宥儿照顾的多好,只求别再“祸害”他就行。
冯氏心中感慨着,身旁的陪嫁的老妈妈像是看穿了她的心事,悄悄道:“夫人,老奴瞧着,这少夫人的性子,倒是和你刚嫁到沈家时有几分相像呢。”
“是吗?”
“老奴还记得,那会儿你刚刚学厨,整天想着给老爷、老太爷和老夫人做好吃的,不是把这个锅炒破了,就是把那个灶着火了。有一次,你放错了调料,让老夫人大病一场,请的还是少夫人的太爷爷来诊治的呢!”
老妈妈回忆起往事,历历在目,就跟昨天发生似的。
“唉,那会儿我初嫁为人妇,总想着为家人做点什么。可偏偏我嫁的是御厨世家。我又不服输,非要一展厨艺。一晃,那么多年过去了。”冯氏思及此,顿时觉得谢宜味的初衷可能也是好意。
“少夫人也是个倔脾气,好在都是误会。”老妈妈并不了解谢宜味,但凭她阅人无数的经验,也觉得她本性善良单纯。
后来大家坐下来询问后才在知道,是因为浸糯米的乌树叶汁没洗干净,导致沈宥和冬青吃了拉肚子。偏偏大蒜又对腹泻患者有害,谢宜味不知道沈宥肚子不舒服,就加了进去。
她也挺内疚的,所以极力在外人面前维护沈家面子,此刻正将功补过,在大厨的安排下,帮大家剥鹌鹑蛋。
厨房不敢让她洗菜,怕到时候整个沈家都上吐下泻。
只能让她做看起来最安全的事。
不过,谢宜味粗手笨脚的,花了好长时间,才剥掉了一颗蛋壳。并且,剥出的蛋还残缺不全。
她这才知道,会吃和会做吃的,是两码事。这些事,看着简单,真要做起来,着实不容易。
但,今天也是她第一次来到沈家的厨房,这气派,这装潢,这应有尽有的材料,光是切肉的刀就大大小小有五十多把。
真不知,沈修这样的大厨,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才能烧出那些看起来简简单单,但吃起来又美滋美味的菜。
正憧憬着,谢宜味就闻见一股熟悉的文人熏香味,与这厨房中的烟火气格格不入,是李飘飘。
她怎么也来厨房了?
难道,对烹饪感觉得不止自己一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