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谢宜味才发现,原来李飘飘的感兴趣的,自始至终只有沈宥。
难为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秀,虽然翰林家俸禄微末,可能还不及沈家有钱,但人好歹也是从小当成名门主母在培养的。
厨房油烟重,地上还掉了好多谢宜味剥下的碎蛋壳。李飘飘提着裙子,只觉双脚都无处安放。
但今儿若非亲眼所见,她都不相信,阿宥竟然处在这样水深火热之中。
“表、表姐好。”谢宜味虽还没闹明白她来干嘛,但感觉有一股来者不善的杀气。
“谁是你表姐!”果然,李飘飘双眉紧蹙,凤眼含怒。
看起来,她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久留,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谢宜味,你也不必在这儿表姐长表姐短的攀交情,我和你并不熟,我是阿宥的表姐,可不是你的表姐。”
从前只当她是个温柔娴静,八面玲珑的人,没想到也有这样翻脸不认人的时候。
谢宜味有些吃惊,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
只听她继续说:“既然你嫁给了阿宥,就应该好好对他。你明明知道阿宥身体不好,却还要三天两头,花样百出地折腾。好好的一个人,被你带坏,现在还被你弄的上吐下泻。你……你到底想干嘛!是不是想把他害死才甘心。”
李飘飘实在忍不下去,方才是勉强在长辈面前维持冷静。
此刻,她无需再忍,终于把这些天加注在谢宜味身上的怨恨尽情发泄。
这些自恃才华出众的小姐都是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吗?教训起人来,就跟自己亲眼看见了一切似的。谢宜味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一用力,一把鹌鹑蛋都被她捏碎了。
“你胡说,我就是想把他的身子早点养好,这样就可以早点和离!我怎么可能去害他!”谢宜味也没受过这样的污蔑,一激动,就把心里话都抖了出来。
“你说什么?和离!”李飘飘一脸的不可置信。
“没、没什么。”谢宜味自知说漏了嘴,连忙低下头,默不作声。
“谢宜味,你把话说清楚。”
忽然,李飘飘垫着的脚尖踩下了地面。她原本也不过是个比谢宜味大不了几岁的少女,一份好奇又窃喜的小心思昭然若揭。
横竖是瞒不过去了,谢宜味只能把大概的故事同她说了下。李飘飘听着听着,原本兴师问罪的愤怒渐渐变成了劫后余生的开心。
“不过,你这人小心思很多,不会是在耍我吧。”她有些不相信,哪有人会拿这种事开玩笑,阿宥也不是这种随便的人。
“我耍你干嘛,耍你我能多吃几顿饭?”谢宜味“嘁”了一声。“信不信由你,反正现在沈宥的身体也在我爹的调理下日益康健。”
李飘飘暗自欢喜,内心死灰复燃。但表面还是极力骄矜,不形于色。
谢宜味已经剥完了最后几颗蛋,一大盆残缺不全的小白球叠得满满当当的。
“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你和沈宥郎有情妾有意的。你放心吧,我和他之间什么也没有的,我们和离之后,你们就可以有情人终身眷属了。”谢宜味才懒得管他们这些情情爱爱,她的人生只需要吃吃喝喝。
这下,李飘飘是彻底相信了:“呀,宜味妹妹,原是我错怪你了。”
“这有啥,回去我就帮你好好想想,怎么样让你们俩多多见面。”谢宜味擦擦手,一时热心,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拦下了一个“红娘”的活。
李飘飘点点头,如今她发现,喜欢的事还是得主动出击。不然,机会就会拱手相让。
*
沈宥一觉醒来,听说谢宜味被母亲责罚,担心坏了,立马把冬青狠狠骂了一顿,斥责他不该多嘴告状。
“公子,你变了!”
冬青委屈巴巴,从前,公子可是很护着他的,自从这少夫人的出现,他在公子心中的“地位”就逐渐撼动。
“多一日不如少一事。母亲他们草木皆兵,一会儿又弄的大张旗鼓。况且我又没什么大碍。好好地,干嘛去连累她。”有时候,沈宥觉得自己太弱。
大部分时间,好像总是谢宜味在保护他。令他非常挫败。
“得了吧,公子,你就承认吧,你不就是心疼……”冬青忍不住碎碎念,“我去打听过了,少夫人也就是被罚着剥了点豆子之类的,这会儿应该也快回来了。倒是你,还是推三阻四的不肯吃药。”
一碗增强体质的药汤,还是方才谢宜味煎好温着的。
但沈宥每天都有不想喝的理由,也不怪他,谢家偏方其苦无比。他喝了这么多年的汤药,早就厌烦至极。
“也就少夫人的话,你还听得进去。一会儿叫她来劝你。”旁观者清,冬青早就看出了他对谢宜味的那点小情愫。
这会儿,谢宜味已经进了院子,依稀听说沈宥身体已无大碍,就是愁眉不展,不肯吃药。
无缘无故,愁什么?
该不会是今天看见了李飘飘,触景生情,这会儿相思成疾呢。
谢宜味清了清喉咙,走进房中,果然看见沈宥坐在桌前,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
“喝不下就别喝了,今天你身子不舒服,不用勉强。”谢宜味自觉有愧于沈宥,若不是吃了她那些菜,他也不至于受罪。
她像一朵花姿潇洒的海棠,摇曳着跑进来。
“你回来了?”沈宥一看见谢宜味,心情便跟着明朗起来。
“我母亲没有骂你吧?唉,主要是之前我身体太虚弱,他们难免关心则乱。你那么爱吃,以后啊,想吃什么就直接吩咐厨房做,或者我父亲若在家,也可以亲自为我们烹调。你就别再自己动手研究了,又累又麻烦……”
究竟是谁关心则乱,明明今天生病的是他,那眼神,就跟谢宜味受了多大罪似的。
话还没说完,却被谢宜味打断道:“沈宥,我和你商量个事呗!”
“你说。”沈宥很是期待。
“咳,也没啥,就是你能不能带我去你家厨房学厨,我特别想学……”
“……”
搞半天,竟然是为了这事。敢情,今日母亲罚的是不够重。不,与其说是罚,对于她来说,可能还是赏。
自从谢宜味从沈家的厨房回来,心思便越发活络了。
尤其是今天她还看见了沈修那几个资深徒弟在那儿做菜的样子,那颠勺!那刀工!那拉面!好家伙,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谢宜味在角落里一边剥着鹌鹑蛋,一边都看呆了。
事到如今,她甚至怀疑自己上辈子应该是个小厨子,潜伏在心里的厨魂在电光火石间被唤醒。
她已经不满足于吃,她更想自己学做吃的。
“不行。”沈宥不容商榷,“以后你还是离厨房远一点,想吃什么都可以,但是千万不要自己动手了。”
他不怕吃坏肚子,只是怕下次,母亲的惩罚可就不会那么轻描淡写了。
“可是,沈宥,我是真心想学啊。”谢宜味央求,语气有些撒娇,“再说了,你不是不爱喝药吗,我学会了以后,就可以做好吃的,帮你食补了。绝对不会再出现立夏饭的这种乌龙事件。”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沈宥肚子又条件反射地疼起来。
她是个三分钟热度的人,当初在书院读书时,沈宥便瞧出来了。但听到她突如其来的关心,沈宥又有些心软……
“谢宜味,想不到,你竟这般为我着想?”沈宥温柔一笑,难道说,她的心意与他是一致的?
“那当然。”谢宜味不假思索,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俩的感情还用多说吗?我日日都盼着你能够彻底恢复……”
还怪不好意思的,沈宥的笑容都快藏不住了,她若真这样想,那纵然药再苦再难喝,他也甘之如饴。
正想着,沈宥已经乖乖端起药碗,准备一饮而尽。
“这才对嘛,药到病除,你早点好起来,对你我百利无一害。我既不用呆在别人家里演戏,也不用做爹爹布置的作业,而且也不用老觉得拆散了你和你表姐的姻缘,心生愧疚了。哦,对了,你和你表姐的事,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也别害羞,我会帮你们暗中助力的……”
谢宜味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心思和盘托出,左思右想,这笔交易,沈宥都是稳赚不赔。
只是,她只顾着自己说,丝毫没发现沈宥脸上的无明业火越烧越旺,端着药碗的手,气到颤抖。
“你……是这样想的?”沈宥强抑满腔不甘。
他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盼和离。在她的心目中,吃喝玩乐是最重要的,他算什么?无非是自由路上的绊脚石罢了。
偏偏还在自作聪明,非要把他对表姐的欣赏曲解成爱慕。沈宥瞬间觉得自己情窦初开的珍贵感情在谢宜味面前变得一文不值。
“谢宜味,你是不是觉得……我之于你,挺碍事的?”沈宥望着她漫不经心的目光,他早该知道的,她的眼神只有看见美食时才会放光。
可偏偏,一次又一次,她对他无意的靠近和关心,让他耽溺。
谢宜味见他拿起药碗,又端着不喝,现在还叽叽歪歪地问了一堆酸溜溜的怪问题,不禁心生疑惑,这呆子又犯什么傻病了?
“也还好了。虽然你的确病娇了些,墨迹了些,脓包了些,但是人家不是说了嘛,百无一用是书生。哎呀,但谁让咱是盟友呢,别担心,我会好好罩你。”
谢宜味说完,本来还想搭下沈宥的肩膀,却发现沈宥一侧身,伸手将她一把推开。
“你干嘛啊!”她一头雾水,莫名其妙。
沈宥面容清沉,此刻没有任何表情,扔下药碗,一言不发地走出房间,冬青紧随其后,也跟了出去。
“喂,沈宥,你干嘛去啊。”谢宜味喊他,“说了那么多,那你到底带不带我去你家厨房学厨啊。”
他的背影修长孤寂,似冬日山间的雪松,怔了证,终是丢下一句:“谢宜味,还真是让你费心照料了。”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沈宥已经走远,唯有那碗黑得令人愁肠百结的药汤,晃荡晃荡,洒了一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