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玉姐儿很爱花,谢宜味便投其所好,做了很多花形糕点送去。
这一日,小姑娘望着谢宜味提来的小盒,问道:“这是什么?”
“四时田园。”谢宜味想到沈宥前几天吟诵过的诗名,胡诌道。
“何物?”玉姐儿从未听过这样好听的名字,不禁流露出好奇之色。
这种被家里宠坏又有些骄纵的小姑娘,谢宜味在养和堂也见过几个。她们呐,哪个肯乖乖配合看病,不都是家里老妈子丫鬟前呼后拥,哄着陪着拿点心伺候着才肯将就。
谢宜味了解她们的脾气,便故意不满足她的好奇心,挑眉道:“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玉姐儿果真迫不及待地掀开小木盖子,只见这一方小盒里放着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什锦小物,像是房中小丫鬟们刺绣绷子上的图案。
凑近一瞧,怎么还有一股子香甜的气味?
玉姐儿心情大好,忍不住上手去拿,软软的,滑滑的。她点着盒子认道:“菊花、桃花、梅花、荷花。还有几个是什么果子?”
谢宜味介绍道:“这是佛手酥,这个是菊花形状的便是菊花酥了,我在里头裹了豆沙馅儿,你咬一口,可甜可甜了。”
玉姐儿不信,缩回手:“你骗人,哪有点心长那么好看的,一定是假的,说不定里面裹的是黑药丸!”
“长得好看也有错吗?那你长的那么可爱,岂不是犯了弥天大罪了!”谢宜味糊弄起人来也是思路清奇。
玉姐儿毕竟是个八、九岁的女娃娃,一下子便被谢宜味逗得满脸通红。自打生病以来,她已经极少听家人夸她了。他们只会求着她,要她乖乖听话,体谅母亲,照顾弟弟。
从前爹爹在时,常常会抱着她,放在膝上说:“我们玉姐儿就是好看!以后爹爹定要给你选个顶好的如意郎君。”
可如今,爹爹已经撇开她,永远地闭上了眼。
想到这,玉姐儿封闭的心忽然间柔软了一瞬,望着谢宜味手中的糕点,欲言又止。
“你不吃,那我自己吃。哎呀,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白忙活了我一晚上熬的豆沙。”谢宜味可不顾及她那玲珑玻璃心,已经自顾自啃起了酥饼。
嗯,豆沙的甜味还欠缺了点,主要是这儿的工具没有思凡楼的齐全。
“这酥皮真脆,我可刷了好几层鸡蛋液呢。话说,你们家养的鸡蛋还真不错。”谢宜味一边吃,一边嚷嚷。
看她这一番津津有味的演绎,让本就眼馋的玉姐儿更加渴望了,眼睁睁看着本来属于她的菊花酥如今被谢宜味吞下了肚子。
谢宜味将她的心思看的透透的,也拿捏得死死的。
“这个水晶梅花冻,是我用豆粉做的,里头是蒸烂的红薯捣成的馅,你要不要尝尝?”
玉姐儿瞪着那晶莹剔透如琉璃珠子似的梅花冻,吞了吞口水,却不言语。
“我数到三,你若不吃,我可还没吃饱呢!”谢宜味转过头,开始喊道,“一、二……”
待到她转身时,发现玉姐儿已经将整一朵水晶梅花塞进嘴里。
“呵,你还真是半点机会也不留给旁人。”她意料之中,又故作吃惊道,“味道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玉姐儿方才只顾着护食,现在才仔细咀嚼起来。想她长那么大,家中也是锦衣玉食的伺候,竟从来都没吃过这样精致细腻柔软的糕点。
外皮有弹性,而内陷又软糯,还果真是番薯的味道。
玉姐儿再一次感叹,像番薯这种粗鄙之人吃的粗粮,居然也能这般好吃!
可正当她准备再好好回味时,发现这小小的一块水晶糕,已经没了。
“其实,这水晶梅花冻倒和你蛮像,外表脆弱,心里又软绵绵。”谢宜味笑着说。
此时,盒子里就剩下代表春天的桃花酥与代表夏天荷花酥了,都是做的极小巧又极漂亮的,塞牙缝都不够的那种。
玉姐儿无视她的调侃,问道:“还有吗?”
“有什么?”谢宜味明知故问。
“那个……”玉姐儿鼓着腮帮子,点点那盒子,“花糕。”
“没了啊,我本来就是做给自己吃的,怕浪费,就做了这么一盒。”谢宜味摊手,若无其事地准备去拿那块桃花酥。
“不行不行!你明天接着做给我吃!”
玉姐儿忽然扑了上去,将那小食盒中仅剩的酥饼牢牢地护在身前,像母鸡护小鸡崽子似的,别提多在意了。
“考虑考虑。”
“好姐姐,仙女姐姐,你不是娘亲的朋友嘛,娘亲疼我,你也疼疼我吧!”
“……”
果然啊,虎父无犬女,这玉姐儿求起人来堪比刀尖抹蜜,让伶牙俐齿的谢宜味竟无法拒绝。
不得不说,这小妮子还蛮有眼力见,她这妙手做糕点、治病先治心的本事,本就是神仙下凡才有的能力。
谢宜味心中又嘚瑟起来,阿宥啊阿宥,你又输了吧。
*
丫鬟们都战战兢兢地等着谢姑娘灰头土脸地吃一记闭门羹出来,没想到,她们看到的居然是玉姐儿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谢宜味身后讨酥饼吃。
陈少夫人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想到,时隔两年,竟然还能看见玉姐儿这般嘴馋的模样。
“来人呐,把剩下的糕点都给小姐送去。”
她正吩咐下人,却被谢宜味拦了下来。
“陈少夫人且忍耐,她如今胃口刚刚恢复,酥饼本就甜腻,不宜多食。一会儿让厨房再给她煮点儿安神养胃的粥就好。”
陈少夫人强忍着关切之心,一切听谢宜味的。
厨房的布菜台上还放着好几盒同样的酥点,众人皆奇怪谢宜味为什么不趁着玉姐儿的兴致,哄她多吃些才是。
唯有沈宥哑然失笑,心说,娘子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连欲擒故纵的戏码都玩得这般顺手。看来,以后自己的那些小心思,是再也瞒不过了。
之后的几天,谢宜味都变着法儿做好看的点心给玉姐儿,但每次都只是带给她一小份。剩下的,让陈少夫人赏给了那些尽心尽力做事的下人。
但她也不是随心所欲的做,除了每天晚上都会和沈宥讨论药膳食材外,还会把自己做的菜和点心整理成膳方,教给陈家的厨子们。
调理是个长期的过程,尤其是玉姐儿这种身心皆病的敏感孩子。
于是,便有了银耳莲子羹,炖煮牛肉,龙眼酸枣粥等等。
今日,陈家门房来报,说外头站着一男一女,口口声声说是来找自家公子和夫人的。门房受陈少夫人叮嘱,觉得这事可能关系到家中两位贵客,便特意先来禀报。
沈宥与谢宜味激动不已,这些天他们也一直托陈少夫人派人寻找冬青和小酥,可始终接不上头。
来人果然就是冬青和小酥,他们倒是将马车行李都以及自己都保护得很好。
只是冬青原本微胖的身形都瘦了一轮,见到公子,颇有劫后余生的激动。
“公子,你可把我担心惨了!这温泉山庄的劳什子驿站正在修缮,原来的地址都变了。我和小酥等了两天都不见你们的踪影,差点放弃。”
那日在轩辕祠宇分别后,冬青与小酥一直等到夕阳西下,都不见公子与夫人回来。他们便隐约感到不妙,但又不敢轻举妄动,便按照事先约定,根据地图的指示,来到了温泉山庄等候,谁曾想,这地图更新滞后,关键时刻掉链子。
这可急坏了冬青,茶饭不思,口中念叨着:“若公子和夫人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是自请老爷把我油煎水煮了吧。”
小酥显然比冬青的抗压能力强,大概是自家小姐从小就捅惯了娄子,而沈宥一直是个乖巧的少年。
她想了办法,两人决定今天再去温泉山庄的菜市场和食肆转转,小酥说,哪里有好吃的,哪里肯定有小姐的身影。
果不其然,虽然没寻到沈宥和谢宜味,但在一个码头鱼铺上,竟偶然听见前来买鱼的陈家家仆议论谢宜味的话语。
说什么益安来了两个神医,长得就跟画像上的仙人似的,关键是医术高明,不吃药,只吃点心,就能让自家小姐胃口大开。
听着描述,不是姑爷和小姐,还能有谁?
不枉费小酥从小跟着谢宜味,这机灵劲儿深得主子真传。
*
四人重逢,自是团圆喜悦。
但令谢宜味心满意足的事,还有那厨房里满满一桶子香鱼。
这香鱼栖息在与东海相通的溪流之中,只食清澈水底岩石上的藻类,因刺激,对生存环境要求很高。
他们的背脊上生有一条满是香脂的腔道,能散发出类似青瓜味的清雅宜人之气,所以,便叫作香鱼。
谢宜味只是听奶奶介绍过香鱼,它生长在靠近东海的温泉山庄附近溪流中,益安并没有。
春初生,越长一寸,至冬盈尺,赴潮记生子。如今,正是一年中吃香鱼的难得好时节。
而炖香鱼的另一道菜,也是温泉山庄的特产,那便是陈家田园中盛产的石斛花。
陈少夫人听后,大手一挥,豪气壮志:“香鱼倒不是天天都有。但石斛花,你要多少我们就有多少。只是,这两者,风马牛不相及的,原是我孤陋寡闻了。”
“那少夫人便拭目以待吧。”
铁皮石斛的花,是可以用来鲜食,相比石斛本身,更弥足珍贵。石斛花炖香鱼,当初奶奶介绍这道菜时,她就口水连连,如今,终于有机会可以自己动手尝鲜了。
谢宜味在滚热的锅中放下猪油,滋溜一声响,一条条香鱼被小心妥帖地丢了进去,两面煎制,随后倒入葱、姜、料酒、开水和浸泡石斛花的水,便开始进入炖煮。
砂锅中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老远就能闻着那味。
“太香了!”陈少夫人不由感慨,他们平日里生意忙,别说是品味美食,就算吃饭都不按时。
“石斛花具有挥发性,轻扬宜畅,善走上焦,温和养胃解郁。你瞧着清汤泛出浓厚的油脂,便是来自香鱼的脊背。”谢宜味盛了点汤让她品尝。
“果然是幽淡灵动,鲜味独具啊。”如此美味,玉姐儿今天必定有要吃到肚子圆滚滚了。
香鱼和石斛花都是时令美食,两种药食同源的食材相辅相成,故而滋补功能极佳,再加上陈家得天独厚的条件,用这道药膳来治玉姐儿的郁症,非常合适、方便、易上手。
“谢姑娘,这菜叫啥名啊?”陈家厨子看样学样,问道。
“叫……”谢宜味想了想,石斛花炖香鱼是不是土了点,然后,她再看看沈宥,便有了答案。
“叫解忧汤。”
有时候,因地制宜的药膳比汤药更加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