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负雪,谁负白头青眉?
多亏了这棵古树根基深厚,让他们赖以倚靠,否则,滚滚风雪早把谢宜味这小身板挟卷到哪个山脚旮旯去了。
此刻,谢宜味的脑子就如同这苍茫山川一般,空白一片。
她只能继续扯着嗓子喊:“有没有人啊!我们被困住了!”
“救命啊!有没有人啊?”
”救命……”
声音越来越轻,气息越来越弱。
沈宥就被雪埋在她的边上,他奋力地挖开了一些积雪,终于寻摸到了谢宜味那颤抖惊恐的手。
当两只冻得像冰条似的手相互交握时,唯一的安慰也只不过是在这荒无人烟之境还有另一个人存在。
“宜味,你听我说,你不能再盲目呼喊了,周围如此空旷,你纵然把喉咙喊哑了也无人听见。”
沈宥已经想过了,就算他们俩同时奋力呼救,这样微弱的喊声也终究会淹没在茫茫雪海中。
“就算有人在,也不过是和我们一样困而不得的。”插翅难逃,说的就是他们。
沈宥劝道:“宜味,当务之急,我们必须保存体力,等待小侯爷他们想办法来施救。”
谢宜味果真不做无谓挣扎了,静默片刻,似自己说服自己:“他们一定会来救我们的,是不是?”
“相信我,就算他们也被困住了,那永宁侯府与言府也不会坐以待毙,就算没有他们。还有我们的爹爹,他们见我们迟迟未归,也必赶来。”
沈宥柔声宽慰,雪地中他的笑堪比三春争辉,点燃了谢宜味心中即将湮灭的星火。
“嗯。”她点点头。
近来两人见面,谢宜味不是冷嘲热讽,就是插科打诨,这样和谐又静谧的场景,仿佛已恍如隔世。
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谢宜味的脸僵得比雪还白,嘴唇已经冻成绛紫色,像一颗结了霜的葡萄,这下倒真成了冰肌玉肤了。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纵然握着她的手,也无法将自己的灼灼温度传递。沈宥缓缓地挪动到谢宜味身边,郑重其事地求证:“宜味,你相信我吗?”
与其说相信他,不如说相信命运。
不然,为何之前的飘雪和大雪封城都被她一语成谶,如今,更是连百年难遇的雪崩都让他们遇上了。
又一次,鬼使神差地,她点了点头。
谁知,下一瞬,他竟然伸手就去解她的斗篷。
“你……做什么?”谢宜味挣扎抗拒。
“相信我。”沈宥只坚定地说。
随后,他已经解开了她脖颈处的花结,银狐领子的猩红斗篷散落在雪中,煞是显眼。
只见,沈宥抄起那斗篷一角,然后奋力向上空一掷,那件斗篷便像是一块从天而降的幕布,挂在他们头顶的松树枝上,那红的耀眼的色彩,充满张力和希望。
谢宜味明白了,原来他是将这颜色显眼的斗篷作为一个求救信号,悬挂于高处。
这样施救的人便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他们。
有一瞬间,她产生了一个质疑:这样聪慧过人的沈宥,竟然会科考落第?今年,许多榜上有名的人都是白鹭出院出去的,像言牧之这种草包都能超常发挥,那沈宥怎么可能名落孙山?
难道……
谢宜味还在思索时,整个人已被沈宥裹入怀中。
所幸他的大氅厚实抗寒,而且宽大,两人又都是纤瘦身材,只要拥得够紧,便不会受冻。
如此真实而难得的拥抱,感受着久违的温暖和来自他胸膛的心跳声,谢宜味的脸倏然红起来。
“呵,原来我这衣服还有加热功能?”沈宥知她害羞,为了调节气氛,故意打趣。
“你……”谢宜味抬头碰撞到他满是笑意的眼,本想骂一句“真不要脸”,可怎么也骂不出口。
“之前一直觉得你是个木讷顽固的呆瓜,没想到促狭狡诈,油嘴滑舌才是你的真面目。沈宥啊,原来我才是那个傻瓜。”
谢宜味在他怀中使劲挣脱了几下,却发现他反而箍得更紧了。
“乖,你答应过我的,这样徒劳只会耗费我们两个人的体力。”
果然,她作罢,不敢动了。
见她翘着嘴,沈宥只管拿好话哄她。
“嗯,呆瓜和傻瓜听起来像是一对,回头去研究下这道药膳,药性迟缓,适合冰冻冷藏,专制各种痴男怨女。”
谢宜味:“……”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说冷笑话?
出于求生本能,谢宜味倒也不再试图挣脱他的怀抱,两个人就在这冰天雪地里,互相依偎取暖。
纵逐渐冻僵,也聊胜于无。
几搓雪团落在谢宜味的发髻间,沈宥感慨道:“有时候,我还真希望自己变成雪,这样就能落在你的青丝间,替你分担三千烦恼。”
呵,鬼话连篇,她的三千烦恼业,他功不可没。
谢宜味反讥:“若是我撑了伞呢?”
“那就落在你的油纸伞上,伴你归家。”
“若是我将雪拂去了呢?”
“能短暂停留于你的掌心,感受片刻温存,也足矣。”
“……”
如此,谢宜味只能叹服,沈宥啊沈宥,还考什么状元郎呢?代笔去填情诗情词吧,那些你侬我侬的地方需要你这般才华。
也许是拥抱太紧,连彼此的呼吸都触脸可及。
之前每一天,谢宜味几乎都是在一种日日憎恶沈宥的气愤中度过,耳边闹哄哄,现在大片空白的时光留给她享受安静,她倒徒增了几分伤感。
便索性直说道:“唉,当初说和离的是你,如今纠缠不清的也是你。与你说了多回也无济于事。沈宥,我谢宜味不是那种期期艾艾的女子,你放心,我也早不怨恨你了,我们都潇洒一点,彼此开始新生活,不好吗?”
“不好。”
“……”这回倒是答得毫不含糊。
“非要胡搅蛮缠?”谢宜味想起街坊四邻们背地的议论,说这两人虽和离,还整天厮混云云,便有些心烦,说不在乎是假的。
“你可知别人都是怎么说我们的,你真要我这辈子都不能再嫁?”
“那正好,我可以三媒六聘、光明正大将你风光娶进门,做我沈宥真正的娘子!”
“沈宥!”
“宜味,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在意他人的眼光了。你可知,我若不胡搅蛮缠,你我缘分恐怕早就断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在乎的呢?
谢宜味也不知道,大概是与沈宥分离的那一刻吧,亦或是沈宥回头缠她的那时起。
她贪恋这种藕断丝连的羁绊,又害怕破碎的琉璃簪纵然修补好还是有裂缝。
沈宥似看穿了她内心的矛盾,决议与她坦诚相见。
“宜味,可能在今天之前我还会质疑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但在今天之后,我可以确信,也庆幸自己对你的痴缠。”
他说的笃定,言语炙热。
“你也知山河无情,世事无常。我们切莫再蹉跎韶光,否则悔之晚矣,懊之痛矣。我这些年,与病魔抗争过,也在仕途中万劫不复,如今所愿所求不过只有你了。”
纵然沈宥说的轻描淡写,但谢宜味还是能感受出他内心的坎坷,锦衣玉食却求而不得。
如今,能放下心中所有顾虑,做到“人至贱则无敌”,想来是考虑的非常清楚了。
见她有些动容,沈宥又道:“你可知,你父亲为何原谅我并收我为徒了吗?”
一向对沈宥怀有敌意的爹爹倒戈,是谢宜味最想不通的事。
“为何?”
“因为那天在如意庵中静玄师太的话,点醒了他,也点醒了我。”
沈宥将那日谢宜味去厨房煮粥后发生的对话又复述了一遍,他那样玲珑心的人,当然懂了谢知越所求的未来佛是为何。
不就为了能和谢宜味的亲娘——大俞氏再续前缘嘛。
长辈们的恩怨情仇,沈宥不敢妄议。但他分明能从谢知越的眼中感受到深深的痛惜和悔意。
年轻时只顾着追逐浮名虚利,深以为治好越多疑难杂症便可在医坛封神问鼎。可成为名医又怎样,最终连自己最心爱女子的性命都枉顾了。
谢知越不愿自己的宝贝闺女再重蹈覆辙,当然,沈宥的医学天赋也是无可厚非的。
他们亦父亦子,似敌似盟,从一开始“约定的没本事便放弃我女儿”,到如今的“追不回我女儿就别叫我师父”。
这一路的心理纠葛,谢知越才是挣扎最多的那个人。
“原来爹爹竟然是这样的爹爹!”谢宜味只道他是个顶无趣又抠搜只醉心医学的老顽固,没想到,竟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这么说,你是因为怕耽误我,才与我和离的?”谢宜味早该猜到,只是当局者迷。
沈宥没答话,反问道:“上回你说若要再续前缘除非大雪封城,而这一回,宜味,你又想拿什么理由来搪塞我?”
也许,这是天意?
他一直盯着她脸上的细微表情,仿佛要将她望眼欲穿。
“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
沈宥微笑,分明看到对面的人儿微微翕动的上唇,想应又害怕。那唇珠小巧欲滴,沈宥发誓,他的宜味,生生世世,决不能让旁人染指。
沈宥的脸越凑越近,那天生微微上扬的唇角抿成悦目的形状,即将覆上她早已冰凉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