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初霁,飞来峰上还有尚未融化的皑皑积雪。
好几辆马车浩浩荡荡地在西山脚下停驻,同行的除了孔小侯爷,还有几位不曾见过的世家子弟。
皆是孔彦的朋友,沈宥一一见过,行礼打了招呼。
飞来峰名曰“山峰”,其实就是一些悬崖峭壁的统称,这儿有许许多多大小不一,或清晰或斑驳的石头记忆——摩崖石刻,是历代文人墨客游历此地后留下的题咏与赞美。
为飞来峰增添了浓厚的人文气息,使之成为名副其实的文化胜地。
众人寒暄几句,便早已组好了队,有的要去看提诗,有的则要去看佛像。
言蕙之冲孔彦使了个眼色,他便心领神会:“夫人,我早就听说前面有许多南北朝时期留下的岩画,不知你可否陪我一同去寻访遗迹?”
言蕙之眉目浅笑:“乐意之至。”
两人便自顾自地执手漫步,留下谢宜味和沈宥面面相觑。
尤其是谢宜味,深感自己上了贼车,此刻若要反悔,只能靠自己跋山涉水徒步回家。
“蕙之,你不是说要我陪……”本想喊住她,但这点眼力见还得有。谢宜味住了口,低低头望着自己的绣花鞋面,尴尬地快要将地抠出一个洞。
“咳咳。”
耳边传来沈宥清嗓子的声音:“既来之则安之,正好这良辰美景,不如你就勉为其难和我一组吧。我们就随意走走看看,毕竟也不好拂了小侯爷他们的美意。”
说的冠冕堂皇,谁知道是不是他们先前预谋好的。
谢宜味想了想,若扭扭捏捏倒显得自己矫情。便道:“那就走走呗,又不是没组过队。”
“爽快,果然是我们家宜味一惯的行事风格。”沈宥说着已信步游览起来。
我们家?
谢宜味岂会善罢甘休,快步追上他质问:“读书人说话需严谨,若论资排辈,怎么也应该你属于我们家,是吧?小师弟。”
他们俩的关系也忒复杂,三言两语都理不清。
“是是是,那我就是你们家的阿宥。”他笑的如身后的雪后暖阳。没料到,这也是他设的一局。
这调戏尺度,与日俱增啊!
谢宜味觉得对付爱贫嘴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不搭理他。于是,两人便只是踱步看着,并未再有交流。
这里崖头前倾,崖壁内凹,青山傍围,竹林交蔽。不得不说,有些书法作品对于沈宥而言,是不虚此行的。
但对于谢宜味嘛,她只惦记着一会儿看完后下山能吃到什么野味。
山上除了他们一行有闲情逸致的公子小姐外,还有几个肩背锄头,手挽竹篮的庄稼人。
问了才知,原来是上山来挖冬笋的。
谢宜味还是对这个比较感兴趣,便一直盯着他们手中的锄头起起落落,还从中了解到了找冬笋、挖冬笋的诀窍:
眼要尖,下手要快。
只要锄头挥得好,不怕冬笋挖不到。
再品品,这和沈宥那死缠烂打的套路有什么区别?
谢宜味言归正传,道:“冬笋味甘,性微寒,具有滋阴凉血,和中润肠,清热化痰,养肝明目等功效,平时消食消油腻最佳。这季节,若能来一盘腊肉炒冬笋或排骨冬笋汤,那真是舌尖上的享受。若没有肉,干炒也足够鲜嫩了!”
庄稼人们眼瞅着这服饰华美的小娘子对冬笋烹煮竟如此有研究,不禁忍不住与她多攀谈了几句。
正想邀请小娘子若不嫌弃,可去农舍尝尝自家晒的咸肉再煮个冬笋。
庄稼大娘问:“不知小娘子可有同行伙伴?”
“没有了,就我一人。”谢宜味并不想打扰言蕙之,至于沈宥嘛,压根没把他当人看。
正说着,某人就凑巧出现了。
“《诗经》中便有了‘加豆之实,笋菹鱼醢’、‘其籁伊何,惟笋及蒲’的诗句,说明食笋历史悠久。”瞧,又开始引经据典了。
顺便再说些吉祥话:“益安城郊竹林茂密,据说,竹林成长之地的人多长寿,这与竹子的食疗功效密不可分呢。”
啧啧,沈宥三言两语便把那些不通文墨的庄稼人哄的一愣一愣。
果然,人都是爱听好话的,他们便立马倒戈,非常热情地邀请沈宥也一同前往品尝农家菜。
“想来方才小娘子是因为害羞,不好承认。那就这么说定了,一会儿你们赏完景,可来农舍里歇歇脚。”
眼见沈宥招数越来越多,还会利用舆论压力来造势了。
谢宜味只能讪笑:“一会儿……一会儿再看吧。”
说完,依依不舍地与庄稼人们分道扬镳,怨恨无比地跟在沈宥身后。
“谁要你来多嘴摆弄文采了!”
沈宥无辜而言:“我还以为你走丢了,紧张地四处找寻你,你倒好,竟然撇下我一个人想吃独食。那我当然得刷些存在感。”
他笑得越无邪,便越让她觉得巧言令色。
“现在好了,我是没脸再去农家蹭冬笋吃了。”谢宜味负气道。
“无妨啊,思凡楼也有时令的冬笋菜,你若喜欢,我明日便谴人,不!亲自送来给你。”沈宥别的没有,送吃的管够。
她不想回话。只扭头漫无目的地看起那些石刻,忽然瞧见有一块石碑竟刻着两个字:虫二。
虫二?
“这石刻好生奇怪,怎不是虫一,虫三呢?”谢宜味喃喃道。
旁边的人倒忍俊不禁:“宜味,你再仔细想想?”
论吃,她懂得多,但论这些文字游戏,她只能认输。
沈宥嘴角浅挑,露出一个好看的弧度,随即便拉过她的手,在谢宜味的掌心写下两个字,一笔一划,每一下,都让她酥酥麻麻,心痒难耐。
“風月?”她不禁说出答案。
“不对。再想想?”沈宥笑得更开了。
“哪里不对,你分明写的就是这两个字啊。”谢宜味虽不才,但字还是认得的,况且这又不是什么生僻的字。
“字是没错,但‘虫二’没了偏旁,乃风月无边是也。”沈宥说完,又在她的掌心写了一遍旁边内的字。
这下,挑逗之心是昭然若揭。
“就像此刻,我们两人便是水天一色,风月无边啊!宜味。”他洞若观火,目光焰焰。
望着恍然大悟的谢宜味,沈宥感慨道,“唉,连这石头都懂我的心,难道你连石头都不如?”
呸!
谢宜味气得抽回自己的手,强行镇定道:“我、我懒得和你拽文,我、我、我去找找这附近有没有冒出头的小冬笋!”
说完,她已经快步跑开了,猩红色的小斗篷在漫山青白中晃动,煞是活泼。
沈宥决定,还是让她自己做些开心的事吧。反正,也跑不远。
*
不多时,沈宥已经与小侯爷等人汇合,大家准备乘车下山用午食。
“宜味呢?”言蕙之问道。
沈宥朝不远处的山丘上努努嘴,大家便都笑起来。这小吃货姑娘也不知从哪儿借来的一把锄头,此刻正有模有样地挖着山珍呢!
“时候不早了,各位先行,我去接她。”沈宥也有一辆马车,一会儿去农庄汇合就行。
大家正欲分道扬镳,这时,忽听不远处的山上传来巨响,陡峻的山岩中,大团大团如浮云似的巨型雪块自山体往下滚落,震得他们脚下的地也在颤抖。
有人疾呼:“不好,是雪崩了!”
这山中积雪太厚,百年难遇的雪崩居然都让他们碰上了。
大家急急忙忙上马车,可沈宥却拦下他们道:“雪势之快,无法预料,到时候万一波及到了这里,马是跑不过它的。大家还是先找个高耸的岩石洞先躲起来,静观其变!”
言之有理,好在这里岩石多,众人刚刚藏好,却见沈宥已向着那雪势滚滚处折回。
“沈兄,你让我们躲在这儿,自己怎还跑开了呢!”有人担心地喊道。
他却转身,满脸惊忧:“我的宜味还在山上呢!”
几乎是头也不回,逆风而行。
显然,谢宜味还未察觉到山顶上即将落下的轰然冰雪,面对气喘吁吁而来的沈宥,她愣神了。
两人还未多言,雪势已经恶化,不远处俨然变成了一座雪山。
“还愣着干嘛,快跑!”谢宜味丢下锄头和几颗小冬笋,就要逃命。
可沈宥却很镇定,当他选择毅然折回找她时,便已做好了共进退的打算。
沈宥拉住她的手,找到了一棵看起来非常坚固的千年古树,让她抱住这颗树。
“来不及了,宜味。我们抱紧这棵大树,不能松手,明白吗?”
谢宜味不懂,但千钧一发,她还是选择相信他。
等到两人抱稳时,雪已经将他们周边吞噬覆盖。那些小树小草早就不知被卷到何处,唯有他们俩,倒是牢牢地困在原地,紧紧地拥在了一起。
想分开都没办法了。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根本让人没有时间思考,更何况是逃跑。
谢宜味这才从惊慌失措中回过神来,她试图喊了起来:“救命啊,救命啊!有人吗,我们被困雪里了!”
方才的轰然过后,此刻倒是安静异常,山上白得刺眼,纵然山下的小侯爷他们有心想救,望上来也只是白茫茫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