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这般伶牙俐齿,倒是沈宥低估了她。
那便赶紧换个方式“调戏”:“是是是,都是我有眼无珠,谢小娘子芙蓉如面柳如眉,怎的还需这般外调内服的。我该罚,该罚。”
“如何罚?”谢宜味问道。
“那……不如罚我明日继续给你送美食吧。”这一问,正中沈宥下怀。
“你……真不要脸。”
“那谢小娘子觉着今朝‘我的脸’,味道如何?”他就没收起过那狡黠的表情。
谢宜味:“……”
呜呼哀哉,沈宥的底线已经突破了自家院里的那口沈井,不知低到何处了。
他单手托腮,两指游离在下颌间,若有所思,那无耻的模样怎还有几分勾人?
谢宜味定了定神,觉得一定是自己被气他糊涂了。
“让我想想,明日送点什么好呢?”沈宥其实早就准备好了一周的食单,道,“明日就送酥黄独吧。”
拳头大小的香芋蒸熟后,肉感粉糯,色泽淡雅。
将它们在杏仁、香榧子混合而成的面粉糊中翻滚搅匀,放入油锅中煎至金黄。一口咬下去,香酥劲脆,简直是寒冬中祭奠五脏庙的人间美味。
谢宜味只在《益安食味记》中看到过关于酥黄独的记载,光是看描述便垂涎欲滴,更何况他这是赤果果的诱惑!
但,小不忍则乱大谋。
谢宜味吞了吞口水,忍痛割爱道:“别想了!不管你送什么,我都会转赠给病患的!”
“我知道啊,你送你的,我送我的。”
“……”谢宜味再次语塞。
“放心吧,我会多给你准备几份,正好,我还可以摆摊卖芋圆甜汤”。沈宥这如意算盘打得当当响。
他还真是计划缜密:她送炸山芋,他就卖芋圆;若是她送红薯,说不定他就能摆摊卖起红薯粥……
热气氤氲中,沈宥最近的笑脸愈发殷勤。
“你……”谢宜味半晌憋出一句最近使用频率很高的话,“真不要脸。”
“这你不是早知道了。”
“……”
彻底没辙了,还是低头保持缄默吧。
这时,她忽然瞥见沈宥手上有好几处伤,手背上、手指上的血痕还未结痂。
看来,冬青所言不虚,他一个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公子,竟然又在夜深人静时挑战能工巧匠的活计。
思及此,谢宜味不知是该心疼还是嗤笑。
天气恶劣,路上已经没多少人,更别提闲逛晃荡的。
锅中的红豆沙已经被煮成了稠稠的红豆酱,香味异常浓郁。
沈宥想起被他补坏的红豆琉璃簪,觉得此情此景,再无道具可助他,只能靠真心实意了。
“宜味,你说得对。以前我总是自以为是地爱你,以为我以为的为你好就是最好的。就连送的东西也不合你心意。”
他记性是真好,随口说的一句“送红豆发簪不如一车红豆”还能记到现在。
时候不早了,两个人胡搅蛮缠下去也讲不出个所以然,谢宜味挑眉,粲然一笑,终结对话。
“沈宥,我觉得你有一样东西送得倒挺合我意。”
“什么?”
“送了我自由啊。”
“……”
这回,终于轮到沈宥无言以对了。
远处有马车的声音,在他们身旁停了下来。光看那车饰和图腾便能知道是个王孙公侯人家。
不多时,只见小侯爷孔彦从车上下来,而后他又伸手将言蕙之搀下。
这两人,一人着银褐色的灰貂大氅,一人披着扁青色织锦斗篷,并肩执手缓缓走来。
在白雪皑皑中,美得就像是平湖笑笑生笔下的一幅画。
此情此景,不禁让沈宥感慨:只羡鸳鸯不羡仙。但很快,他忽然意识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羡慕起小侯爷和言蕙之?
曾几何时,在他与谢宜味好得如胶似漆时,他们俩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可万万没想到,让沈宥羡慕又嫉妒的事岂止这一桩。
正想着,孔彦与言蕙之已走到他们旁边,啧啧,满脸的幸福溢于言表。
连谢宜味都忍不住腹诽:你们俩要不要这样子刺激我一个被抛弃的再嫁妇女啊,我当初可没少为你们出谋划策啊。
言蕙之望了望锅中寥寥无几的红豆汤,惋惜道:“看来我们来的不巧,这鼎鼎大名的思凡楼甜汤是吃不上了。”
孔彦则宽慰:“今日本就是一时兴起想去湖心亭赏雪,心之所至,不问归途。如今这天气,这时辰,街上的店铺都早早打烊了。夫人若想喝,我们进包厢,让沈兄家的伙计再为我们煮一锅就好。”
“侯爷有心了,我也只是随口说说,就不劳烦沈宥了。”言蕙之笑容温婉可亲,连谢宜味这样的女子看了都向往,更何况是与她心意相通,志同道合的小侯爷了。
“好,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孔彦狗腿谄媚的样子,简直是为大家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你的酒窝没有酒,我却醉的像条狗。”
谢宜味和沈宥互相看了看,没有答话,又一次陷入了无比丰富的心里活动中。
如此风雪天,别人都在为无法营生发愁,这两人倒好,还突发奇想去湖心亭赏雪。
这样有雅兴的事,益安城除了孔小侯爷,也无人能企及。
可你们秀恩爱就罢了,为什么还要特意跑来思凡楼门口秀,说什么,谢宜味也不相信他们是专门来喝甜汤的。
“蕙之,我记得你一向畏寒,这冰天雪地的,怎还跑那么多地方。是不是觉着自己见色忘义,来和我赔礼道歉了?”
她心直口快,不似沈宥,心里可能嫉妒的要死,嘴里还和颜悦色。
“好好好。你说怎么罚我都行,赔礼道歉,请客吃饭……不过,今天我来找你还有一事相托。”言蕙之还是像从前一般,对朋友爽快又有礼。
“蕙之所托何事?”谢宜味纳闷,堂堂永宁侯府少夫人,还有需要她帮忙的事?
“这个说来话长,不如我们坐下来慢慢聊。”
还没等言蕙之启齿,孔彦已经发话了。
就说嘛,这湖心亭和东街隔了好几条街,一点也不顺路,他们就算再浪漫,也不可能溜达到这儿。
原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但在沈宥看来,倒是一个很好的契机。于是,在“好兄弟”孔彦的感召下,他充分发挥了自家优势,邀请道:
“小侯爷,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不如就在我家用了晚饭再走,我让店小二烫壶酒,我们一边吃饭一边叙旧。”
“那敢情好啊。”孔彦这样的享乐主义者,自然是对思凡楼的美食来者不拒的。
“宜味也一同吃吧,正好我有话和你说。”言蕙之真是不遗余力给好姐妹挖坑。
“我……”谢宜味本想拒绝,可想想,酒楼人人都进得,就算和离了,还规定不能吃饭了?
“好吧。”
听她这一说,沈宥内心恨不得放起烟花炮竹,即可便吩咐伙计,今晚他们包厢的所有菜品都得按最高标准上,胆敢有半点怠慢,扣月钱!
少东家发话,大家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可接到菜单一看,倒也不是什么鲍参翅肚的饕餮盛宴,不过都是……都是当初少夫人最爱吃的那几道菜。
瞬间,伙计们便了然于心了。
*
四人落了座,正好一壶酒温得恰到火候。
当往日能喝好几杯的言蕙之三推四推时,谢宜味心中便有了数。
“宜味,实不相瞒,我们这次来,是想请家父到府中为我调理身体,希望早日……”
说着,言蕙之脸上泛起团团红晕。
言蕙之体虚畏寒,每每月事还总腹痛难耐,如今更是难以有孕。侯府本就人丁单薄,这言蕙之与小侯爷情深似海,当然希望早日开花结果,喜上加喜。
谢宜味心领神会:“蕙之你就放心吧,此事包在我身上。”
“如此便先谢过谢姑娘了。”有名医的女儿打包票,孔彦自是犹如吃下定心丸,忙不跌要敬她一杯。
“酒……我还是不喝了。我这人一喝酒就误事,但小侯爷的心意我领了。我和蕙之相熟,你以后叫我大名就可。”
说起酒后的那些乌龙事,谢宜味不禁偷偷望了眼沈宥。
但沈宥此时的注意点似乎并不在这儿,他满脑子想的都是:
什么!这两人都已经在求子嗣啊!而他和谢宜味不仅没洞房,还往事不堪回首,唉……
所幸,小侯爷也不是个只秀恩爱的忘恩负义之徒,关键时刻,还是拉了兄弟一把。
几杯暖酒下肚,他便邀请沈宥和谢宜味后天一同去西山的飞来峰观摩崖石刻。
“我就不去了吧,这些个文人情怀我也并不很懂。”谢宜味的确对石刻兴致缺缺,关键人家你侬我侬的,她和沈宥一堆怨偶在那算个什么事儿。
“宜味你就去吧,就当是陪我走走逛逛。咱们都好久没一起出游了。”可架不住言蕙之的热情。
“我听说那西山脚下新开了一家农庄,如今正是吃酱货腌肉的好时节,我们下了山可去一尝。”言蕙之继续引诱。
“山里的走地鸡可比圈养的要好吃多了呀!”谢宜味有些心动。
“那可不,你这推三阻四的,难不成你介意沈宥?”言蕙之已经用上了激将法。
事实证明,果然有效。
“胡说,我行事磊落坦荡,有什么好介意的。”谢宜味睥睨了沈宥一眼,放话道,“去就去,谁怕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