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一片错落有致的水榭亭台,有琴声悠扬,花香沁芳,再往前走,便到了婉月姑娘的掬月楼了。
婉月姑娘精通诗词歌赋,且在书画方面也颇有造诣。谢宜味跟着那领路的小丫鬟穿廊过庭,绕来绕去,心情也跟着百曲千回。
她已经想好了,沈宥若是敢和别人调素琴,他哪只爪子、哪几根手指碰的,她就拿菜刀统统剁了。
沈宥若是敢和别人阅金经,她就给他蜕层皮,连同那些古籍经文一锅煮了。
当然,这些都是气话!
到了房间门口,谢宜味连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顺手折了一根竹园中的细长小野笋,一脚便踹了门进去。
“姓沈的,你的死期到了!”她气势汹汹地喊道。
从前在酒楼、茶馆或养和堂外头,也会听见一些妇人们絮絮叨叨地议论自家相公偷香窃玉的事,谢宜味总觉得她们太过义愤填膺。男人嘛,大多人头猪脑,不知好歹,哪有美食得人心。
但现在,由此及彼想一想,自己的反应有过之,无不及。
谢宜味抬起头,本来已经做好了面对一片糟心的旖旎画面的准备,却发现对面居然围满了人,莺莺燕燕的——当然都是女人。
还是年轻美艳的女人。
她们皆被方才门外那一嗓子给震慑了,此时也都转过身来,用一种错愕的眼神望着谢宜味。
这场面,还真是见所未见呐。
谢宜味再有心理准备,也从没见过如此“壮观”的排场,这沈宥的离谱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手中那本来想用来抽死沈宥的小野笋,此刻只想用它先结果了自己!
“你们……”谢宜味生平第一次被气到说不出话。
“我们?”对面的莺莺燕燕开始窃窃私语。其中不乏几个反应快的佳丽,对谢宜味道,“你是新来的吧?”
“……”
接着,又有人自作聪明:“我知道了,她一定也是来找沈相公的!”
这时,大家才恍然大悟般,似是想通了,又无比同情地打量着谢宜味,议论纷纷。
“瞧她那副惊天地泣鬼神的模样,估计有精神方面的病。”一个高鼻梁,颇具西域风情的姑娘,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与众人说。
“言之有理,干咱们这一行的,天天迎来送往、逢场作戏的,压力能不大嘛。而且又混不到像婉月姐姐那般名声,唉,一点出头之日都没。”还有一个皮肤雪白、有些丰腴的姑娘也附和。
敢情她们是把谢宜味当成是春花秋月楼里的新人了,这会子还在那苦口婆心劝慰她。
“诶,这位姐妹,我们很同情你的病情,但是,你就算精神状况再不济,也得排队。”
“是啊是啊,沈相公好不容易来咱们掬月楼了,别是别的院里混进来的。”
这些漂亮姐姐们七嘴八舌,热热闹闹的,倒是可爱得紧,完全颠覆了谢宜味对勾栏瓦舍的固有印象。
但很快,她又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沈相公应该就是沈宥。
怎么的,在这个阅人无数的地方,沈宥这种小白脸居然还成了抢手货!
试问,半天不见,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宜味既后怕又委屈,她吞了吞眼泪,握拳咬牙,又问了一遍:“沈宥呢?他在哪?”
大概是觉得她病得不轻,大家也不好再阻拦她。自觉给她让了一条道,方才那高鼻梁姑娘指了指屏风后头的两道人影,努嘴道:“在那呢,你脚步轻些,别打扰了沈相公和婉月姑娘。”
轻他娘个蹄子。
谢宜味再也忍不住了,挂着两行夺眶而出的清泪,冲到了屏风后,的确是沈宥与一红粉佳人。
这佳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婉月姑娘,长得倒的确如明月皎皎,乍一看,与李飘飘还有几分神似。
只不过,两人相对而坐于桌边,沈宥一手搭在婉月的手腕上,隔着一块素色丝帕,一边替她诊脉,一边全神贯注地在纸上写着药方。
难道,她们说的不要打扰,指的就是这个?
谢宜味顿时目瞪口呆,楞在屏风边久久未语。
婉月倒是留意到了谢宜味,有些惊讶,却从容不迫地说道:“我很快就好,这位妹妹还请稍等片刻,等下就让沈相公替你诊看。”
一定是她今日打扮成小贩时装扮的过于艳俗,又一个将她认作同道中人了。
但与此同时,谢宜味也明白了,沈宥之所以流连于各个院中,成为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原来就是在给她们诊病。
沈宥也写完了方子,抬头时,猛然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谢宜味,见她脸上还挂着两行未干的眼泪,顿时心都碎了。
“娘子,你怎么来了?”沈宥丢了笔,慌忙起身,走到谢宜味身边,又是替她拭泪,又是将她带到椅子边坐下。
谢宜味心中已知晓,自觉这次是她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但因为被大家看见了那副窘样,不甘心道:“怎么,这地方就只许你来得,我就不能来?”
“我知道了。一定是冬青告诉了你们,所以娘子来帮她们做药膳的。”沈宥一脸正经地给她找台阶,让谢宜味所剩无几的愠怒都消散了。
原来真的是错怪沈宥了。
话说,他们刚才跟着大方块来到春花秋月楼时,沈宥便已经感到有些奇怪,但他和冬青都没进过这种地方,缺乏经验。
直到大方块叫了几个姑娘过来,让沈宥给他们讲解这药酒的功效与作用时,沈宥才从她们的神情中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他本来是准备第一时间就撤退,结果因为聊药酒,知道了这些姑娘皆是体弱多病的身躯,却因为不甘心和诸多苦衷,才不得不托了大方块,寻求特别的药酒来让自己容光焕发。
沈宥身为医者,很反对这样损害自己身体的过激行为,并且引用了一些医理,给她们举了通俗易懂的例子。
姑娘们大都是苦命人,或逃难来此,或从小被卖到院中,在这里,无人关心她们的身体状况,有些人便落下了病根。
更有甚者,生了病也不敢去好的医馆看,若是被人瞧见是从春花秋月楼里来的,免不了指指点点,百般奚落。
沈宥着实不忍心放着这些患有顽疾的病人不顾,便让冬青先出来给谢宜味带个口信,自己则是留下来,帮她们诊断病症。
估计是冬青迷了路,等找回小摊时,又与谢宜味错开了。
这下倒好,整个春花秋月楼的姑娘们都知道了沈相公有个河东狮娘子的惨事了。
谢宜味当下就弃了那小野笋,哭笑不得地对婉月姑娘道:“那个,我就是来问问相公,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没什么别的意思,你们……你们继续……”
开玩笑,她可是洒洒脱脱的谢宜味啊,现下吃醋吃成这幅样子,以后还不被言蕙之她们笑掉大牙。
偏沈宥还继续认认真真,唯唯诺诺地解释:“娘子,你千万别生气,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可是,我也委实没想到,这个楼里,生病的人竟然那么多!”
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姑娘,偏偏女子常患的宫寒腹痛、体质虚冷、偏头痛、心悸梦魇等症状,她们或多或少都有。
一听说来了个神医,不仅长得一表人才、端正君子,而且还医术高明、一视同仁,大家便纷纷慕名排队来问诊。结果便导致了沈宥一坐就是半天过去了。
婉月姑娘一直没吭声,如今把什么都看懂了的她,也帮着沈宥解释道:“是啊,沈夫人,您千万别误会。沈大夫他真的是一个宅心仁厚的好大夫,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像他这般心术端正又耐心细致。”
她已经很有礼节地起身,将空间留给小两口。
谢宜味觉得,婉月虽然神似李飘飘,但眉宇间竟有些连李飘飘都不及的通透。
“我们虽然卖艺不卖身,平日里所交际的客人也大都是达官显贵,但表面上他们虽然与我们谈着风花雪月,心里头哪个尊重过我们。只有沈大夫,他的眼睛是我见过干净纯粹的。”
婉月对沈宥很是推崇,三言两语,已经把沈宥夸的无上神圣。
“那当然,我相公本就天下第一好。”谢宜味不甘示弱,也不知刚才是谁在外头扬言明年的今日便是沈宥的忌日来着。
沈宥自心里松了口气,看来,娘子这一劫是躲过了。
“沈夫人贵人贵相福气好,与沈大夫乃是伉俪情深,琴瑟和鸣。”婉月见谢宜味微蹙的眉毛也舒展了,便问沈宥,“沈大夫,那我这病可有大碍?”
“不严重,最主要还是要休养生息,切莫忧思过度。你照着我的方子去抓些药吧。”
贴身丫鬟从沈宥手中拿过了药方,忍不住嗔怪婉月:“姑娘,你瞧吧,我早就劝你莫要熬夜看书,你非是不听,如今沈大夫的话,你总该听了吧。”
说完,又与沈宥道:“沈相公有所不知,咱们姑娘就是自己不爱惜身体,前些日子,曹大人还送来了许多灵芝补品,可姑娘总是忘记吃。”
“曹大人!”沈宥与谢宜味几乎异口同声地重复。
“可是掌管水利工程的督头曹兴曹大人?”
“那可不。”贴身丫鬟不以为然,耸肩,“我们小姐花名在外,曹大人也是我们掬月楼的座上宾。”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