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来人那闪烁间若有所思的小眼睛,再品品他的言辞,谢宜味总觉得方老板似乎话里有话。
一上来就问一些稀奇古怪的药酒,莫不是那帮爪牙寻药材的接头暗号?
她不想错过这次蹊跷的买卖,便想起马车上还有一箱奶奶带来的春桃醉。
还好,上会没来得及处理,完好无损的保存着。
当沈宥看见谢宜味和小酥抬着春桃醉的箱子走来时,那脸上的表情真可谓精彩纷呈。
他这个娘子向来不按常理出牌,这次,又想干嘛?
谢宜味拿出一瓶白瓷粉底的春桃醉,和方老板介绍道:“老板,这药酒功效奇佳,一杯热血澎湃,两杯容光焕发,三杯生龙活虎……一壶下去嘛,保准醉生梦死。”
旁边的沈宥已经咳了好几声提醒她,但她是铁了心要把这春桃醉推销出去,穷尽词汇,百般夸耀。
沈宥不禁腹诽:吹得天花乱坠,就跟自己喝过似的。
但关键这方老板是信了。
方才他还有些正经模样,这会儿,那眯眯眼流露出一幅“求酒若渴”的神情。
“嘿嘿,这个好,我要的就是这种药酒。”
方老板说完,上下扫视了谢宜味与沈宥几眼,心说,这两个江湖小贩长得的确细皮嫩肉又神采奕奕,又试探性问道:“二位自己也喝?”
谢宜味见鱼儿上了钩,大义凛然地点点头:“那是自然。您瞧瞧我们当家的,长得多血气方刚啊。您要是喜欢,可以先拿几瓶去,价格都好商量。”
被一个老男人从头到脚审视,沈宥真是全程都没好脸色。但又不得不配合谢宜味,两人一唱一和,眼看着快要成交第一笔生意。
“好啊好啊,那你们有多少,我全要了。”方老板小眼一细,二话不说。
“老板爽快,成交。”谢宜味心花怒放,越来越觉得这方老板的身份肯定不一般,说不定顺藤摸瓜,就能找到背后的大线索。
于是,她愈发客气了,见缝插针道:“方老板,这次我们带的不多,这几瓶你可以先拿去。若是拿不动的话,叫当家的帮你一起送。”
说完,谢宜味向沈宥使了个眼色,旨在让他趁机打入敌军内部。
沈宥心领神会,附和道:“的确,这药酒功效猛烈,我们帮您送去,顺便替你讲解下食用及保存方法。”
头一回见如此爽快的卖家,方老板自是欣然接受。
“那敢情好。烦请随我走一趟吧。”
于是,沈宥和冬青便拿着药酒,跟着方老板先走了。
待到三人离去后,小酥忙问谢宜味:“小姐果然聪慧,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就能找到线索了。”
谢宜味在旁边的茶摊上叫了壶茶,稍作休息:“可不,我瞧这方老板就有些怪怪的,正常人谁会买这些稀奇古怪的药酒啊,肯定是他们暗中交易的一些暗号。”
“那你就不怕姑爷身陷险境?”
“不会。”谢宜味自信满满,胸有成竹,“他们还没达成大生意呢!怎么舍得杀人灭口。阿宥不入虎穴,我们焉得虎子啊!”
小酥不得不感慨,小姐正够胆,不仅自己豁出脸当街卖春桃醉,还舍得一身剐,敢把姑爷拉下马。
两人索性挨着坐下来,佛系卖货,静候沈宥与冬青的佳音。
谁知,这一候竟然足足过了大半天。
从正午艳阳高照等到落日余晖,还是不见沈宥他们回来的踪影。
眼看旁边那些小贩都收摊了,谢宜味倒也急了起来。
“小娘子还不回去呢?”那摆茶摊的老板倒也热心,关心地询问。
“我当家的送药酒去了,还没回来呢!”谢宜味实话实说,“不知可否多借会儿凳子?”
老板是个古道热肠的本地人,再加上她们又照顾了生意,自然答应。
“小娘子尽快用吧。不过你们初来乍到,是怎么认识那大方块的?”
“大方块?”谢宜味隐隐觉着这茶摊老板似知道什么,“你是说那个方老板?”
“嗐,你听他瞎吹吧。他哪是什么老板啊,说好听点就是个中介,难听点嘛……”茶摊老板笑笑,小声道,“人就是一拉皮条的。”
“什么!”谢宜味和小酥异口同声地喊道。
“我们这儿许多人都认识他。大方块有事没事总在各条街上溜达,先前倒也做过些正经生意,这几年亏了,便开始四处溜达,靠着三寸不烂之舌,赚点辛苦钱。”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谢宜味悔之已晚。
还以为钓了条大鱼,没想到,尽是千年成精的王八。
“我看你们相谈甚欢,还以为……还以为你们也是同道中人。不过现在看起来,你们应该是被蒙在鼓里了。”茶摊老板果然直肠子,倒也不怕得罪人。
谁跟他同道中人啊!
谢宜味有些恼羞成怒,论是认人识货,他们还是嫩了点。
她忙抓了一把鲜切石斛送给茶铺老板,让他可以泡茶尝尝,顺便打听。
“那老板可知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茶铺老板干嚼了一段石斛,果然是生津止渴的好物。他笑道:“看你们卖的药酒,八成是去了春花秋月楼。”
春花秋月楼!
谢宜味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听起来,像是个诗情画意的好地方。难道是承州当地有名的大酒楼吗?
“那地方可有好酒好菜?”谢宜味本性难移,顿时来了兴趣。
“那可不,不仅有好酒好菜,还是个鼎鼎大名的温柔乡,销金窟呢。承州的男人只要一进去便再也出不来了。”茶摊老板忽然心向往之地笑了起来。
谢宜味从他那笑容中,方才明白这地方和诗情画意应该是差之千里!
春花秋月楼,乃是承州最大的勾栏瓦舍,按名字,分为春园、花园、秋园和月园,做的都是些歌舞升平的皮肉生意。
楼里有四位极其拔尖的美人,分别住在四个院子里,相当于是花魁娘子,有的擅弹琴,有的擅行酒令……听起来数不尽的温柔缱绻,风月无边。
这么说来,那大方块介绍这款药酒过去,倒的确合适。
那茶摊老板还在意犹未尽地介绍春花秋月的种种特色时,这边谢宜味和小酥早就风风火火地杀到了目的地。
“小姐,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小酥捏紧了拳头,听后谢宜味的命令。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坐以待毙吗?
他们都来了大半天了,别说是示范怎么饮用药酒,就算是现场炮制,也早做好了。谢宜味倒不怕沈宥色胆包天,但就怕那呆子碍于面子,万一人家道行深,给他灌了酒,可如何是好?
小酥忧心忡忡:“小姐,姑爷对你情根深种,自是不用担心。可万一冬青把持不住……”
“那你还等什么?“谢宜味激动万分,”直接冲啊。”
好在,承州民风外放,妇人抛头露面的大有人在。楼中对这两个陌生女子也没做阻拦。
销金窟果然名不虚传,他们两个刚闯进大门,就有一种别有洞天之感。
谢宜味再混不吝,从前在益安也不敢去这种地方。但这春花秋月楼,却和她听说的很不一样。
且不说那大气高雅的装潢,就说迎上来的那几个小姑娘吧,都长得端秀明丽,亭亭玉立。穿的戴的也极为得体,若不说破,和家中那些小家碧玉有甚分别。
见来人是两个年轻小娘子,还面带愠色,领头的姐姐头戴一朵鎏金牡丹花,珠圆玉润,表现得也极有眼力见,又端茶又递果子,三请四请,让她们稍安勿躁。
谢宜味毕竟见过世面,知那些不过是糊弄无知妇孺的怀柔伎俩。便板着脸,开门见山道。
“少来这套,我相公呢?”
牡丹姐姐掩帕笑道:“这位娘子,来我们这儿的喝酒的,可从来不是谁家的相公。他们只有一个名字,那便是——金主。”
谢宜味也不客气,和她耍嘴皮子:“那我家相公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他就是个跑江湖卖药酒和狗皮膏药的,你们就不必拘着他了。”
她心里有气,又极尽词汇侮辱了沈宥一番:“哦对了,我相公还有病,别看他长得干干净净,斯斯文文,其实他得过荨麻疹、喘鸣、天花……”
这一招果然有效,牡丹姐姐略有些花容失色,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谢宜味。
“你、你、你说的可是沈相公?”
听听,刚才还说没相公呢,这会儿叫的那叫一个顺口。
谢宜味舒了口气,拾起一个果子,点头:“正是我那冤家。”
牡丹姐姐叹了口气,似是妥协:“既如此,那我便帮小娘子问问他在哪个园子里吧?”
一句话,如五雷轰顶,难道,沈宥真被人灌醉了,还流连了好几个园子?
谢宜味面上虽心平气和,淡然笑着,内心慌张如惊弓之鸟。
牡丹姐姐叫来一个内院伺候的小丫鬟,嘀嘀咕咕说了几句,然后,对着谢宜味道:“我帮娘子问过了,他此刻正在婉月姑娘的掬月楼中呢!”
晴天霹雳,一道又一道,对着谢宜味的头顶直劈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