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州是一座可以与益安相匹敌的大城。
河道众多，可水陆并行，河街相邻。最著名的大运河便流经此处，是南北通商的贸易中心点。
早在先帝在位时，因水患频发，便命端亲王前来督工兴修水利工程，如今，前后历经了十年，承州已经建立起了非常完善的排水输水系统，使得贸易往来更加方便快捷。
故而，先前永宁侯府为什么会把来承州督工看成是一个无上光荣的任务，原因很简单：
这就是一个肥差。
本来，谢宜味与沈宥也是可以走水路来承州的。但人家不是打了游山玩水、采撷药材的名号嘛，便只能在路程上多耽搁了一些时日。
好在，马车驶入承州地界后，一切都风平浪静。
从入住客栈，到随意地上街吃饭、闲逛，除了感受到了此地民风热情、贸易繁荣外，并无重大发现。
有时候，太安逸也会让人寝食难安。
于是，在客栈房中，四个臭皮匠便合计着商量对策。
谢宜味道：“再这样无所事事下去，我都快忘记自己是来搜集证据的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我们必须得想个办法。”
沈宥悠然呷了一口茶，抬眉纠正：“娘子，‘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个词用在这里并不合适。”
呵，现在是拽文的时候吗？谢宜味一把夺走他面前的茶点：“那你就时刻保持忧患吧，我辛辛苦苦做的洞庭饐
你也别吃了。”
沈宥叫屈，娘子娇憨又彪悍，但咱能不在冬青和小酥面前落我面子嘛！
“小姐、姑爷，别着急，想不出咱就慢慢想，放松心情，就当是来度假游玩又有何不可？”小酥比冬青能说会道，关键时刻能站出来做和事佬。
“小姐呀，这几天我在客栈后窗瞧见那街上也有许多小摊，明天你们可以去逛逛，说不定还有意外收获呢！”
这几天谢宜味和沈宥光顾着往隔壁那些街市上打探，倒是舍近求远了。但小酥这句话，不由给谢宜味提供了新思路。
何不扮成做买卖的小商贩，不仅能够更直接地和摊上同行打听，还能引起那些眼线们的注意。
谢宜味的提议，获得了其他三人的认同。
“那我们明日就装成外地来的药商，到街上摆摊，人来人往的，总能有些收获。到时候相公你还能当场给人诊个脉，增加可信度。我就在旁边负责介绍和收钱。”
灵感大发后的谢宜味已经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幅“夫妻双双把药卖”的和谐画面。并且把冬青和小酥的角色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是这样的，因为我们只是刚刚起步的跑江湖小商人，所以势必没钱雇丫鬟和小厮，那冬青和小酥就扮成我的弟弟和妹妹吧。”
沈宥对于娘子灵活的脑瓜子，向来不曾质疑。
但对于娘子想问题的逻辑和缜密度，总是会加以补充。
“哪有小媳妇摆摊还拖上弟妹的，再说了，你们三人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娘胎生出来的。倒不如说冬青是我们同乡的小弟，小酥就是他刚过门的娘子吧。一起出来讨生活，也说的过去些。”
话音刚落，冬青已经对自家公子佩服到五体投地。
“公子英明，考虑问题果然天衣无缝，我举双手双脚赞成这个角色设置！”
这时，门开了，小酥刚好出去给沈宥提了壶水进来，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名誉已经被自家小姐和姑爷出卖得一干二净。
“来，大家一起坐下来喝杯茶，预祝我们明日首战告捷！”谢宜味唤小酥，沈宥则还装成一副什么都没说的样子。
两个男人，彼此对视一眼，只这一眼，谢宜味算是彻底明白了。
呵，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男人一般鸡贼！
*
次日清晨，大家已穿戴齐整，找了个比较热闹的位置铺开布，摆上“道具”。
还好他们有盘仙村带来的茯苓和陈少夫人送他们的石斛，还有谢知越给他们带来的各种瓶瓶罐罐。
看起来倒也琳琅满目，种类繁多，足矣应付一些眼皮子较浅的顾客。
谢宜味还特意让沈宥写了块广告牌，内容为：你有病，我有药。你吃多少，我有多少。
但沈宥这死呆子愣是不肯降低格调，惜墨如金地在纸上写了八个字：
妙手回春，药到病除。
呵，谢宜味看着那铁划银钩但既不接地气的书法，觉得幸好沈宥志不在继承思凡楼的产业上，不然，可能不日就会因为经营不善而倒闭，全家不跟着喝西北风才怪。
但总得来说沈宥还是惧内的。不然，此刻也不会穿着这一身谢宜味精心为他搭配的摆摊专用小贩服，招摇过市。
衣服是晚上在隔壁铺子里买的，用料粗糙，颜色却俗的很，足矣颠覆了沈宥近二十年的审美。
最夸张的是，谢宜味还给他左手戴了一个假玉扳指，右手戴了一个镀金的韘，非常符合小商人没钱又装阔佬的心态。
“唉，相……当家的，我拜托你能不能稍微表现地世故一些，不要一副清风霁月的神情。”谢宜味现场还不望给他动作指导，怎么她家阿宥拿个秤砣都能像羽扇纶巾，仪态万千呢。
“何为世故的表情？我做不出。”沈宥很是无奈。
“这个嘛……”谢宜味回忆了自己从前在养和堂见过的那些小商贾，解释道，“就是，要再油腔滑调一点。”
“……”
不如杀了他。
“比如，你脑子就没有一些难以启齿又难以自已的事，可以是兴奋的？或者刺激的？”谢宜味循循善诱。
沈宥想了想，抿唇道：“有。”
“嗯？”
“和你开船算吗？”
“……”
这次，倒不如杀了谢宜味。
“也行吧。”
至少符合了某些俗气又猥琐的暴发户心境。谢宜味决定不再和他掰扯这些无关痛痒的小细节。
过了一会儿，街上人渐渐多了起来，她和小酥两人便开始吆喝：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了啊，上好的药材看一看。”
“不买不要紧，免费号脉问诊，专治疑难杂症。”
“……”
不得不说，长得漂亮就是占优势，路过的人一瞧见两个打扮俏丽的小娘子沿街吆喝，纷纷围了过来。
谢宜味今日也是特意打扮过的，一身与沈宥极为相衬的俗色衣衫，恨不得穿金戴银插满头。妆也是蛮浓艳，眼角眉梢那一抹绯红斜飞入云鬓。
但来往之人却醉翁之意不在酒，看俏娘子的比买药材的还多。
更有甚者，巴巴地跑来，直勾勾盯着谢宜味道：“免费号脉吗？”
“号啊。”谢宜味指着摊边的两张小凳子，“您这边请。”
“不用，小娘子就站着给我号脉吧。”
说完，来人已经迫不及待地伸出那油腻腻的爪子要去握谢宜味的纤纤玉手，那眼神，才真正演绎了什么叫猥琐。
谁知，油腻的爪子刚抬起一寸时，手腕已经被沈宥牢牢握住。
他目光凛凛刺骨，像是带了两把刀子，恨不能将此人见血封喉。但嘴上还是牵起了一抹笑意：
“客官可能搞错了，我那败家娘们儿不学无术，瞎嚷嚷罢了，来来来，客官这边请，让我这六代单传的正骨手艺来给你号号脉。”
这话，怎么似曾相识。
糟糕，谢宜味猛然想起沈宥随爹爹练就了一些推拿本事，当初那杨公子，不就是被他“咔嚓”一下子，拗到筋骨发麻的吗！
她正要喊出“住手”时，这人倒是识趣，已经寻了个由头，悻悻然走了。
“相公，你干嘛呢！别忘了，我们是跑江湖的小商贩，这种事不应该见怪不怪嘛。”谢宜味悄悄凑近提醒他。
“都说是跑江湖的了，那当家的有些脾气怎么了？”沈宥看见她那涂得娇艳欲滴的红唇，就有些头疼，“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下手太重。”
“照你这心眼，谁还敢来我们摊上询问啊。”谢宜味的指责中带着一些小开心，别看相公平时愣头愣脑的，但只要有人露出欺负她的苗头，他就会变成一只凶狠的小兽。
“那我也不允许他们用那种油腻的语气和你说话”沈宥进一步补充道，“看你也不行。”
有些话，有些动作，连他自己都不敢宣之于口，怕惹宜味不悦。他们倒好，竟然觊觎起他的宝贝娘子来。
“好了，从现在起，你和小酥就老老实实坐那儿，不准再吆喝揽客了。听见没？”
沈宥急了。
谢宜味乐了，乖乖地点了点头。
经过了一上午的摆摊体验，沈宥倒是也遇到几个正经来号脉的病人，不过，总的来说，收获不大。
就在他们以为一天就要惨淡收场时，下午倒是来了一个看起来比较靠谱的客人。
他穿着一身亮色衣衫，方脸盘，浓眉却小眼，上了些年纪，谈吐间像是见过世面的样子。
老板人如其名，姓方，对那些新鲜的药材没什么兴趣，倒是对谢知越准备的那些药瓶看了一会儿，也问了些问题。
“你们这儿可有美容养颜，回春固本方面的药丸？”方老板问道。
“不知老板具体指的是哪方面，我们行李里倒是有一些，这款玉肌芙蓉膏，您可先看看。”
这次出来，他们带的药不多。生肌膏还是谢知越执意要他们带来，说可以加速伤口愈合。
方老板摇了摇头，颇有些遗憾：“就没有药效再猛一些的？比如吃了以后能立马气色红润，元气大增的？”
“没有。”
“那算了。”
就在方老板准备回去时，谢宜味忽然灵机一动，喊住他：“客官请留步，我们车上有一款药酒，你且等等，我去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