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车夫还没跨进车厢,却从天而降一个蒙面黑衣人。
他出手极快,向着车夫心窝处不偏不倚就是一脚。车夫吃痛,跌落下车,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千钧一发之际,蒙面人已夺过马鞭,驱动马车,像远处深山中疾驰而去。
车厢内,谢宜味刚刚服下了解毒丸,虚弱地依偎在沈宥怀中闭目养神,而沈宥也不确定外面发生了什么,没敢轻举妄动。
无缘无故,这马车竟然又动了起来。
难道,杀手改主意了?亦或者,是遇上山贼了?
他屏气凝神,紧紧怀抱着宜味,免受她颠簸震荡之苦。
谢宜味迷糊中只觉喉咙口有异物灼热之痛,平日里伤风感冒时,她也会咽痛,但这次的感觉仿佛更甚。
她试着发声,发现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
真难受!
这下好了,她与沈宥,不仅同年同月同日生,还同年同月同日死了。亡命鸳鸯做到这份上,普天之下也很难找出第二对。
“相公,我害怕。”她低哑着喉咙道。
“别怕,不管去哪,我都陪着你。”沈宥毅然地握紧了她的手。
正当两人做好了共赴黄泉的准备时,车子竟然缓缓停了下来。黑衣蒙面人掀开帘子,冷森森地望着他们。
奇怪,不是刚才那个车夫了?
这又是何人?
沈宥下意识护住谢宜味,与这蒙面人对视,透过他的眼神,却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蒙面人一边说,一边拿出刀去割拴着马的绳索。
“你们可以走了。”
沈宥还筹谋着对策,却听见“杀手”说出这样的话。难道,他不是来杀他们的?
“你这是何意?”沈宥惊讶。
“这你不用管。前面就是温泉山庄的地界了,你们骑上马,逃命便是。”黑夜蒙面人指着不远处峡谷间热气蒸腾之处道。
环顾四周,皆是悬崖峭壁,看来这黑衣人在救他们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对策:
他先驾车甩开车夫,等到车夫根据车轱辘痕迹寻来时,只会觉得马车是坠落悬崖了,就算不是坠崖,车夫也会觉得他们是被山贼所劫持。
再说,这男的一介文弱书生,不成气候,而女的已身中剧毒,量他们也命不久矣。
如果办不成任务,车夫就算回去也会被徐秋水责罚,还不如说他们在逃亡时坠崖死了,一了百了。
如此想来,这位黑衣人的操作,可不就是把他们从鬼门关捞回来了!
沈宥是个滴水之恩都会涌泉相报的人,恨不得当下就行大礼。
“这位兄台,救命之恩,永生难忘。还烦请恩人告知沈宥姓名,来日也可重谢。”
恩人似乎很烦他那套文绉绉的礼仪,不耐烦地挥手。
“我说,你要不要逃命了,叽叽歪歪那么多废话。再犯痴呆,我不帮了!”
“可是……”
头一回听见除了自己以外,有人这么一针见血地批评相公,弄得谢宜味在旁边都无法安心休息了。
她拉了拉沈宥,哑声笑着对黑衣人道:“知道了,赵师傅。我们这就跑路。”
这下,沈宥顿时恍然大悟,这双眼睛,可不就是赵七那双冷峻狭长的眼睛嘛。
赵七也很错愕,摘下面罩,以真面目示他们:“你与我只见过一面,是如何认出的?”
他有顾忌,若连谢宜味都认得出,那车夫与他相熟,岂不是……
“赵师傅放心,你这副伪装,就算是火眼金睛也认不出。”谢宜味本不愿意说话,无奈相公关键时刻犯蠢,非逼她出马。
“我是靠这个。”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嘚瑟道:“你一身厨房烟火气,这味道,我熟的很。”
呵,赵七松了口气。
而沈宥竟然在死里逃生中又发掘了自家娘子的聪慧与机智,本来总担心娘子莽撞还贪吃贪玩,想着要更提高警惕保护她。
原来,这长路漫漫,两人互相帮助,相互提点,才可以走的更远。
“娘子,你身体不适,虽服了自带的解毒丸药,但热毒郁结,急火攻心,还是少说些为妙。”
谢宜味轻咳几声,白了沈宥一眼:“你才少说几句没用的废话吧。”
沈宥委屈,他又说错什么了吗?
赵七见他们并无大碍,愧疚感减轻许多。果然是御医与御厨后人啊,一个擅药,一个擅厨。
索性,便与他们坦诚相见。
“我与老鱼头情同兄弟。方才在席间,听见你们提及他时,我便已追悔莫及。毒蕈是徐秋水让我做的,想必以你们对膳食的了解,也知道那并不是合蕈,而是有毒的鹅膏蕈。唉,如果你们有个三长两短,他日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老鱼头!”
赵七不得已早沦为了徐秋水手下的一枚麻木的杀人棋子。
他自知难辞其咎,日后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但朋友,却万万不能见死不救。
“徐秋水家中有许多假檀香,你们别看他仙风道骨的,其实就是个唯利是图的黑心商人。他们的据点在承州,靠垄断了药材市场牟取暴利。徐秋水就负责将假檀香制成次等香混入高级市场。不过,徐秋水行事一向隐秘,我来徐家时间也不长,知道的就这些了。”
赵七这番话,便与当初鱼师傅在万屿湖对假药的抱怨可以对上了。也证实了他们的猜测。
危险没有解除,沈宥与谢宜味不便与他多言,匆匆辞别了赵七,让他务必好好保重自己,伺机掌握证据,他日戴罪立功。
“后会有期,赵师傅。”
“赵师傅,保重。”
“二位放心,我本就是刀尖上讨生活,大不了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沈宥与谢宜味同乘一马,向着温泉山庄进发。想不到当初在书院学的骑射课程,今天总算是派上了用场了。
疾风劲草从身边呼啸而过,刮在耳边,隐隐作痛。
劫后余生,来之不易,他们唯有出了缙州,才有活命的机会。
*
出发前,沈宥便与冬青商议过,若日后走散了,就按照路线规划,去下一个驿站等候,如今,冬青看他们迟迟未归,应该也有所预料,不至于苦等。
马上就到温泉山庄了,沈宥渐渐放慢了速度,一颗忐忑的心算是暂时稳了下来。
温泉山庄并不是一个山庄,却的确是一个因温泉众多而出名的郡县。
眼下,马儿跑累了要吃饲料,谢宜味也需要休养,沈宥便想找家小客栈夜宿。
谢宜味因为热毒引起了咽喉肿痛,再加上奔波劳碌,嗓子是彻底倒了,发不出声。沈宥便打算两人好好休息一下,泡个温泉,明日再去驿站找冬青。
“娘子,你别担心,过几天清了火气,你便又能叽叽喳喳了。”沈宥安慰她。
叽叽喳喳!
谢宜味心说,难道我是鸟嘛!
可她发不出声,只能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这是什么眼神?相公我有说错吗?”
沈宥牵马而行,嘴里小声嘀咕。而谢宜味坐在马背上,依然不能说话,脚却踢了一下他的背。
“娘子稍安勿躁,如今你都上火成这样,就得平心静气。你得听相公的话,保证不出三日,就让你恢复清亮嗓音。”沈宥知道她心情不好,又受了惊吓,女孩子在生死场走了一遭,像她这样临危不乱已属勇敢。
但为了让谢宜味更开心些,沈宥还是故意装成一幅混不吝的样子,逗她解闷。
砰!正想着,他背上又挨了一记“流星追月”腿。
“娘子你踢我作甚,我知道,你嘴上不说,心里是很在意我的。”看来,沈宥是打算趁着她说不出话,占尽便宜了。
“娘子,等我们回益安,就生两个娃娃,一男一女,好不好?”
“娘子不说话,我当你是默认了。”
“娘子……”
虽然,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挨骂了。但背上着实挨了好多脚,还是蛮疼的。
一路上,沈宥自言自语,很快,便到了一间看起来环境很是清幽的客栈门口。
迎接他们的是客栈的老板娘,见是两个衣着华贵又风尘仆仆的年轻人,心中便有所思虑。
“二位贵客,可是要一间带温泉汤的房间?”老板娘年纪不大,但阅人无数。
沈宥点头:“要上好的、僻静的。”
这下,老板娘更笃定了。
她眼观鼻鼻观心,很快有了自己的见解。
看这二人年纪轻轻,还有一丝惊魂未定之色,必定是私奔逃出来的。而衣着华贵,想来两家都是大户人家。
看样子,这双小儿女是准备一边享受温泉,一边私定终身了。
老板娘觉得其他事她也管不了,但听这小官人的语气,应该不缺钱花。那横竖,她只要负责伺候好他们就行。
于是老板娘又问:“二位可要些酒菜?”
沈宥一想也好,便拿来了菜单,让谢宜味选:“娘子,你想吃什么?指一下便是。”
谁知,谢宜味连菜单都不看,只是冲他摆手。
沈宥想了想,笑道:“我知道娘子嘴刁,但这儿也没什么好酒楼,你就委屈一下。这样吧,我给你点些清热下火的小菜,你浅尝辄止即可。”
没想到,谢宜味还是拉着他的手,只摇头。
这下,倒是老板娘笑了。
“哎呀,小官人有所不知,我看这小娘子是害羞了。你们且先去房间泡泡温泉,松快松快。我这就去准备酒菜。”
三两下就把沈宥和谢宜味推进了房间,关上房门,心中暗喜,还真是两条大鱼啊!看那点菜的豪气,看那通身的贵气,啧啧,这公子绝对富的流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