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越背着手,站在门口,不苟言笑道:“沈宥,你随我来一下。”
“好的,岳丈大人。”
沈宥毕恭毕敬地跟了上去,哪还敢多说半句废话。
谢宜味依依不舍望着沈宥:“爹,你们讲什么悄悄话,我也要听。”
谢知越看着这千疮百孔的小棉袄,叹了口气:“男人之间的话题,你也想参与?”
“爹爹……”
“回房,睡觉去!”
最终,这一次千辛万苦的会面,被谢知越无情扼杀在了摇篮中。
明月照青苔。
沈宥亦步亦趋地随着谢知越进了书房,一段矮小的蜡烛即将燃烧殆尽,很快,又续上了新的火苗。
屋子里顿时亮堂起来……
谢知越瞧着对面站着的沈宥,眉目清秀,仪表谦和,倒是他一直欣赏的书卷气。
“想什么呢?”
沈宥回了神,又低下了头:“没、没想什么。在温习岳丈大人刚刚给我疚的穴位。”
谢知越一幅“你就扯谎吧”的表情,笑而不语。
两人沉默片刻,谢知越又问:“你觉得我家宜味漂亮吗?”
“漂亮!”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沈宥脱口而出,“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他不知不觉地吟诵着,渐渐地,看见岳丈大人脸上的阴霾又重了些,方才自觉失言,住了嘴。
事到如今,有些事该到了表明心迹的时候了。
比如,他和谢宜味的感情。
“岳丈大人,我有一事想向你禀告。”
谢知越扯了扯唇角,道:“正好,我也有事要问你。”
“那……岳丈大人先请。”沈宥谦让。
于是,谢知越不客气了。问出了第一句废话:“你是不是喜欢我闺女?”
“是。”
“有多喜欢?”这问题约等于废话,因为根本没有标准答案。
但沈宥当真了,他深深地行了一礼,把头落得低低的:“岳丈大人明鉴,我与宜味情投意合,心心相印,我若随意说一个词,并不足以证明我对宜味的爱,但我发誓,我一定会让她幸福的。”
好一番情真意切的表决。
沈宥为人内敛,惜字如金,这些话也从没对谢宜味说过。如果被她听到,估计会开心地搂住沈宥的脖子,感动到不行。
但谢知越可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了。
他冷峻地看着沈宥,眼神如刀,似要将他凿穿:
“沈宥,嘴皮子上下一翻,是件很容易的事。你口口声声说喜欢宜味,要给她幸福,那我倒想问问你,你凭什么给她幸福?”
“我……”沈宥正要辩驳,就被谢知越狠狠打断。
“凭你那连杀鸡宰鱼都不敢的厨艺?”
沈宥紧张,低头不语。
“还是凭你那看了点书就以为可以悬壶济世的半吊子医术?”
沈宥还是低头。
“要不是背后有思凡楼给你撑着门面,你觉得你何德何能,能娶我闺女?肩不能提,手不能抗,遇事就只会动动嘴皮子,又有什么过人之处?”
谢知越有些激动了,心说,也就一副皮囊还看的过去,那普天之下好皮囊多的去了。
“岳丈教训的是,小婿的确是年轻毫无建树,但我一直在刻苦读书。这次科举,我也是志在必得。到时候,再慢慢努力,往更高的地方攀登。”沈宥虚心接受批评,极力解释。
他并没有因此而退怯,反而很理解谢知越护女心切的心情。
谢知越倒是意料之中的样子,徐徐言之:“年轻人有目标有冲劲是好事,但作为过来人,有些话你也别怪我说的太难听。”
“宜味是我的掌上明珠,我们对她宠爱有加,从来没有让她受过半分委屈。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舍弃言府的提亲。”他一改方才严厉的语气,说起谢宜味,字里行间都透着柔软。
“宜味从小调皮,心无城府。实话告诉你吧,嫁给谁我都不放心。至于为什么你有资格站在这儿叫我一声岳丈,想必你也心知肚明。反正,我还是那句话,一切等科考出来后,见分晓。”
到时候,该和离,该撇清关系,该好聚好散,自会有一个了结。
这些话,他也从未与别人说过。
作为父亲,谢知越对谢宜味的爱,一直是细水长流,默默无息。
沈宥一字一句听得仔细,这一场男人间的谈判,目标明确,那就是都为了让谢宜味更幸福。
忽然,谢知越见沈宥一幅沉着冷静的样子,想起了什么:“你小子不会把我女儿给欺负了吧!”
“没有没有,我与宜味虽然如胶似漆,但长辈们当初的教诲和约定,我们不敢逾矩。”
“那就好。”
谢知越松了口气,他多少也看得出,沈宥为人诚实厚道,绝对不会撒谎。
“今天就聊到这儿吧。”谢知越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讲完了。
沈宥又行了礼,退下。
走了几步,又突然折回,喊了声:“岳丈大人。”
“还有事?”
“我知道你与家父之间有些嫌隙,我也理解你对我诸多不满意的心情。不过,我还是希望岳丈可以给我一个公平公正的机会,我也会说服父亲母亲,绝不让宜味受半分委屈。”
沈宥设想过他与谢宜味之间的诸多困难,长相厮守谈何容易。
此时此刻,他目光坚定,灼灼熠熠。在与谢知越的对视中,没有半分回避。
“行了,时候不早了,回去歇息吧。”谢知越摆了摆手,下逐客令。
*
这些天,小侯爷孔彦反反复复做着关于镜花水月的梦。
醒来时,清冷的书房中只有树影婆娑,枕边空空荡荡,梦里的人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他悔得肠子都青了!
满脑子都是言蕙之的点点滴滴,她实在伪装的太好,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丝毫不能把那个唯唯诺诺的大家闺秀和叱咤鬼市的黑纱女子联系起来。
可,她若不这么做,怎会被这市侩的俗世所纳,那些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她也不可能被老侯爷看重,嫁入这深宅大院中。
扮演一个并非自己本性的呆板闺秀女子,应该很累吧。
想到这儿,孔彦又心疼不已。
可再想想,在这之前,自己不就是那个最看不起她,也伤害她最深的人!
该死!
孔彦现在唯一感到庆幸的就是,还好言蕙之不知道他的另一个身份——平湖笑笑生。
但,这也只是他认为而已……
这天秋高气爽,心旷神怡。孔彦差人从外头买回来一大堆的花,有菊花、海棠等等,统统搬到言蕙之的房中。
“这是何意?”言蕙之刚起身,就闻见满屋芬芳。
“这是我送你的花。专门托人从南部春城快马加鞭运来,挑了许多颜色和种类,你可以搭配着插花。”孔彦不知何时,也屁颠屁颠进了房间,怀中还抱着一盆兰花。
款款走来,有怀若谷,兰香袭人,风度翩翩。
“送我的?”言蕙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孔彦淡淡笑容挂在唇边,他从来没有用这般温柔的语气与她说过话。
这是枯木逢春还是柳暗花明?
虽然言蕙之承认他笑起来要人命,但他这种两面派的嘴脸实在让她无法释怀!
“蕙之多谢侯爷美意,只是蕙之一直记着侯爷的教导,不想再摆弄那徒有其表的花卉花景了。”
言蕙之福了福,拒绝得干脆。
“你……不喜欢啊?”孔彦急眼了,恨不得让时光倒流,把自己当初说的那些屁话统统清除。
“唉,不是不喜欢,是不配喜欢。”
“……”
孔彦无语凝噎,想了想,又有了新话题。
“蕙之你说的也有道理,这些花原就是配不上你的。前几日,你不是送了我一支笔吗,我很是喜欢。所以也想回你点礼物,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见言蕙之眼神中闪过点点期许,孔彦继而问道:“不如你直接告诉我,我买来送你。”
只要她要,只要他有,钱根本不是问题。
此刻言蕙之的内心简直可以用畅快淋漓来形容,若不是她性子沉稳,恐怕早就大声呼喊:孔彦,你也有今天!
“我喜欢……”停顿片刻,她笑了笑,“侯爷,其实我也很喜欢书画呢,如果你能送我平湖笑笑生这样的大家画的花,那就好了。”
“你说什么!”孔彦喜出望外。
“我只是随口一提,平湖笑笑生的画千金难求,侯爷不必放在心上。”她故意道。
“易求无价宝,难道有情人。蕙之,你等着!”
孔彦的脸早就被现实抽的火辣辣的肿。这脸,不要也罢,不就是要画嘛,他这就回房给她画。
百花图喜欢吗?
若不行,万紫千红也行。
不过,孔彦还从未画过色彩鲜艳的花卉,他基本都是水墨写意为主。花卉刻画太过柔媚,略输气势。
于是,当几天后松烟将一幅孔彦画的《岁寒三友》送给言蕙之,并谎称是小侯爷花重金给少夫人买来时,言蕙之都看呆了。
因为第一次给心上人作画,孔彦无比紧张,画废了无数张稿子才勉强得到一幅比较满意的。
言蕙之自然相信没有比眼前这幅更真的真迹了。
只是,他以为区区一幅画就能让她感动?
怠慢冷落了自家娘子这么久,就只要轻描淡写的聊表心意,就可以像没事人一样登堂入室?
呵呵,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