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幽菽酱与寿山章
小香颂2021-01-21 22:443,103

  马车过了闹市,因为前面有一列出殡队伍,冬青便绕道走了一条之前没驶过的市井小街。

  这条街地方偏僻,开的都是些小作坊,平时来往车马不多,车速便快了许多。

  马蹄驰纵,疾风掀起了车帘子,忽然自外飘进一股奇怪的味道,直冲入谢宜味的鼻腔。

  沈宥分明感到怀中的人不安地动了动,继而便望见她眉头紧锁,捂着鼻子。

  “你怎么了?”他低语询问。

  “唔,好臭啊!”谢宜味的嗅觉比沈宥灵敏很多,这味道像极了某种东西腐烂发霉的臭味,加上天气炎热,便更让人胸闷气短。

  谢宜味掀开帘子,瞥了眼车外的街景,几家花花绿绿的店招映入眼帘,有什么“薛家木材铺”、“黄氏酱园”等。

  看起来也并无异常。

  但这恶心的味道又一次钻了进来,让谢宜味情不自禁呕了一下。

  沈宥自始至终也没闻出这些蹊跷,倒是对谢宜味这一行为感到迷惑,打趣道:“娘子啊,方才在言府,你若是这副样子,那可真是坐实了‘身子抱恙’这个猜测了。”

  谢宜味睥睨了他一眼,只淡淡吐出一个字:“滚。”

  “这儿空间太小,没法施展。”他依然不羞不臊,蹬鼻子上脸,“屋里的雕花木床上倒是可以滚一滚,软和又结实。你要不要和我……”

  话还没说完,手臂上又被谢宜味狠狠拧了一把。

  “若不是看在你这手还要科考的份上,信不信我现在就废了它?”

  “信、信、信!”沈宥吃瘪,不敢再调戏她了,都不能怎么滴了,还不让说说嘛。

  他揉了揉自己发酸的手臂,识趣地离这个暴躁小娘子远了些,默默念叨:“唉,家有悍妻,半生福积;家有宜味,阿宥回味。”

  谢宜味被他的冷幽默逗笑,两人又推推搡搡地笑了一阵子,她倏然安静下来,问道:“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是不是有受虐倾向,放着那么楚楚动人的表姐不爱,非要天天来受我欺负。”

  “彼此彼此,娘子不也是宁愿嫁给一个书呆子,也不愿做尚书府的少夫人。”他才不呆,能言善辩更有一套。

  天天被她欺负又怎么样,只要她不被别人欺负,怎么都成。

  啼笑因缘,月老却在无意间落笔成花。

  沈宥的甜言蜜语比伤风感冒还难免疫,但谢宜味还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噗,我那哪是因为你,我看上的是你们思凡楼的手艺。”

  生平第一次,沈宥祈求自家的酒楼能红红火火,雄霸东街。

  “过几日,我母亲会做各种酱料,你若有兴趣,我便与她说,让你也去看看。”他言归正传。

  “好呀!”

  也许生活对于别人来说,还有鸡毛蒜皮、尔虞我诈、争风吃醋……但对于谢宜味和沈宥,日子就在这般茶米油盐酱醋茶中欢愉飞逝。

  *

  言蕙之回到侯府,就叫玉壶一起去库房中挑些餐具器皿,说要给谢宜味送去。

  玉壶不解:“小姐,那沈少夫人若是真有孕了,你就该送她些燕窝银耳,送这些个莲花玻璃盏,合适吗?”

  言蕙之自然事事考虑周全:“玉壶,你糊涂呀,养和堂和思凡楼会缺那些山珍海味、名贵补品吗?我不如送她些称心如意的餐具,这样她每次吃东西的时候,心情也更好些。”

  “小姐,你可真是心思缜密。”玉壶钦佩,可是她的傻小姐,什么时候能为自己的事筹划筹划呀!

  眼瞅着这成婚都一月有余了,她与小侯爷还没有同房过,夫人都明示暗示催过好几回了,但小姐愣是什么也没说,装傻应承打哈哈。

  玉壶心中气愤,分明就是那小侯爷阴阳怪气,还害得小姐在府中难做人。再这样下去,那些爱嚼舌根的宗亲们还不在背后用唾沫星子淹死她。

  库房光线暗,两人掌了灯进去。言蕙之还想找些稀奇的小东西一并给谢宜味送去,便吩咐玉壶把里间上壁的那堆旧盒子挪开些。

  大约是两三个木箱,有些年头了,所以都积了灰。

  玉壶单手去拿,却发现那小木箱有些重,一时没拿稳,从盒子里又摔出了大大小小的许多个锦盒。

  “你没事吧?”言蕙之蹲下身子询问玉壶,好在没什么大碍。

  却发现了其中一个锦盒中嵌着一枚小小的寿山石印章。

  年代久,成色好,被打磨均匀剔透。

  言蕙之忍不住拾起来把玩了一番,却发现印章一端已经刻过字了。

  她拿到光亮处,仔细端详,竟是用篆书刻成的两个字——平湖。

  平湖?

  平湖秋月还是平湖落雁?言蕙之脑海中反复遣词,忽然,一个并不是词语的词涌上心头……

  平湖笑笑生!

  很快,言蕙之又说服了自己:怎么可能,这两个人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一个是愤世嫉俗的云野小画家,一个是挥金如土的人间富贵花。

  好奇使然,便一发不可收。

  紧接着,言蕙之又打开了另外几个锦盒,果然如她所料一般,盒中都是各种石料名贵的印章。

  不管损坏与否,均已经被刻好了字。

  那枚青田石刻的是“笑笑生”三个字,那枚昌化石上刻的也是“笑笑生”,那枚最大的巴林石上刻的还是“笑笑生”!

  之前听孔夫人说,库房里的确堆了一些孔彦先前闲置的文房墨宝,还说言蕙之要是有时间,可以去处理一下,要扔要赏,听凭她的发落。

  所以,这些印章上的篆刻,不用说,也知道必定出自孔彦之手。

  他为什么要刻那么多笑笑生的名字?又为什么刻了那么多款式?最后,为什么又将这些名贵但刻工又有些稚嫩的印章束之高阁?

  言蕙之的眼里涌动着烁烁萤火之光,心跳加速,她强烈地压抑着各种即将喷涌而出的猜忌。

  难道说……他们……

  “小姐,这不是……”连玉壶都看出了端倪。

  “玉壶,把盒子理好,我们回去吧。”

  她打断了小丫鬟的口不择言,却口是心非地悄悄拿了一枚刻着完整名字“平湖笑笑生”的寿山石印章,藏进了自己的衣袖中。

  *

  众所周知,思凡楼的酱料非常考究,就算是普普通通的豆腐,经过他们调配的酱油那么一蘸,就能鲜掉眉毛。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伏天做酱料的时节,冯氏在后院将各种材料一字铺开,归好类,准备开工。

  谢宜味特意起了个早,去院子里凑热闹。

  原来,沈宥母亲做酱时和他父亲教授徒弟时大相径庭,冯氏性子爽快,不喜藏着掖着。

  因此,她制作时,会有许多心灵手巧的小丫鬟跑来偷拳头,而她也是很热情地叫她们帮忙,给他们讲解。

  此时,她的身后已经摆好了几瓶封好口的青梅酱、甜酱等,现在,冯氏正在教她们制作幽菽豉酱。

  据说,思凡楼最招牌的就是幽菽豉酱。

  配料倒是很多,有用水泡了一夜的大青豆、用来拌豆子的面粉、苦瓜皮、细盐、甜杏仁、生姜、薄荷、紫苏、陈皮、白豆蔻等。

  谢宜味默默感叹,这么多材料,一般人看一遍还真记不住。她虽记不住,但是她曾经尝过这款豉酱,如今看见了这些原料,方才一一对上了号。

  难怪之前吃时,一直有股甜中带凉的回味,原来还有薄荷叶啊。

  “这个杏仁是东都产的,所以只需泡发一次。陈皮得是五年以上,去皮内的白膜,再切成丝……”冯氏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那些丫鬟们早就绕晕了。

  只能跟着她按部就班地把等比例的酒、酱油混入灌中,倒到七八分满,然后包好。

  冯氏刚忙活完,抬头看见自己的儿媳妇站在那,忙招呼道:“前些天听宥哥儿说,你也想来看看,我还以为只是开玩笑呢。没想到,你还真的过来了。”

  因为知道只是权宜之计,所以冯氏与这个名义上的“儿媳妇”并无多少交际。往日也只是听底下的丫鬟们偶尔提一嘴,据说她平日里和宥儿相处融洽,院子里的人也都念叨她的好。

  只是她可能还不知道,沈宥与她的关系,岂止融洽那么简单。

  谢宜味按耐不住,跑过去惊叹:“母亲,我今儿算是开了眼,你做那么多种酱,要准备那么多材料,这些你都是怎么记住的?”

  要知道做完幽菽酱,还有急救酱、糯米酱方等一大堆坛坛罐罐等着她呢!

  没想到冯氏笑逐颜开:“我当然也记不住啊。”

  什么!谢宜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一定是还记得上回自己做黑暗料理的事,这会子拿她逗乐呢。

  “母亲你说笑了,你做的酱人人都吃到停不下筷子,怎么可能是即兴发挥!”谢宜味忙拍起了马屁。

  “你说对了,我还真就是即兴发挥。”

  冯氏说完,拿起苎麻布继续扎坛子口,道:“不信,你过几天和我一起来看看,若是淡了,咱就加一些酱油,若是咸了,就再加点酒。完了用泥封好,放太阳下晒,到了秋天就能享用了。”

  一切根本没有谢宜味想的那么复杂。只是有一点,冯氏特意强调,她无论做什么菜,都让自己保持一份新鲜和愉悦感,这很重要,也是关键。

  调制酱料的奥秘在于,若心怀期待,便日日是好日,道道是美味。

继续阅读:37、假鹿肉与探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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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御医的两副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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