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小娇妻相伴的日子,纵然是日日听她骂几句呆子,也是充实的。
冬至的前几天,思凡楼又迎来了一位久违的贵客。还是如上次一样,白十二公子没有任何预兆地,直接进了酒楼。
这次更加低调,他随身只跟着华公公一人,让便衣侍卫们都等在外面。
“皇、皇……白公子,您来了。”沈修低头哈腰,亲自迎上前。“这次要点些什么菜,今天刚到了几只大肥羊,肉质保准鲜美。”
说完,他心中暗暗庆幸,还好把谢宜味这个小祖宗给请回来了,不然这出戏又不知该如何收场。
可谁知,白公子这次来,并非为了赏味。
“沈老板不必忙活了。我家公子听闻沈公子出游遇上雪崩,却临危不惧救助了大伙儿的事迹,特备了厚礼来探望。”华公公拦下恨不得插上三头六臂为他们服务的沈修,吩咐道。
“有劳白公子费心,天寒地冻的,怎能让你为了犬儿特意跑这一趟,他不过就是受了点小伤,现在已经调养好了。”
沈修惶恐,如果没有旁的客人,他恐怕直接匍匐在地,长跪谢恩了。
想来,皇上爱民如子又体恤民情,宥哥儿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妥善帮助诸位世家贵子脱险,的确是功德无量。
沈修在生意场上混久了,难免唯利是图。什么事都要先计较得失,考虑利弊。
过去他总担心沈宥秉性纯良忠厚,常常吃亏,日后免不了被人算计。
如今想想,吃亏也未必不是福报。
儿子种下的善因被天子欣赏,便是最大的善果。
“人没事就好。”白公子笑的如释重负,想不到,天子也有压力。
沈修将他们迎上了之前的那个包厢雅座,既幽静又雅致。
“二位稍等片刻,我已经差人去唤犬儿了。”沈修知道自己杵在这里也是多余,便默默退下。
关上门的瞬间,他忽然冒出一个疑问。
皇上既说备了厚礼,怎么没看见随身有带什么东西。果然,圣意不容揣测。
沈宥接到通传时,正和谢宜味窝在小院“蹉跎”时光。
日月如惊丸,可谓浮生矣,惟静卧是小延年。
他看着岳父推荐的医书,耳边是谢宜味絮絮叨叨的声音。
红泥火炉中煮着桂圆红枣茶,一阵风过,几朵嫩黄腊梅花瓣正好落在谢宜味的肩头,混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沁入心脾。
这便是他前些日子以为只能在梦中实现的生活。
如今,精诚所至,美梦成真。
冬青上前,打断了这一派旖旎美好:“白公子来了。”
沈宥和谢宜味陡然起身。
“公子稍安勿躁,我听说白公子是来探望你的,少夫人也且好好休息,这次不用做菜。”冬青倒是面面俱到。
沈宥点点头,纵然他性格沉稳,但怎么能让皇上等他,赶紧快步跑到了前院酒楼中。
谢宜味也不敢轻举妄动,既然皇上只传了沈宥,必定有他的用意,那不如就泰然处之,静候佳音。
*
厢室中气氛亲和,皇上果然不是来吃饭的,桌上只放了几道精致的小茶点,并未怎么动。
他还是如前两次见面一般,年轻又不失威严,清俊的脸上透着一股子冷静。
沈宥低下头,不敢瞻仰圣颜。
皇上倒是松了松脸,笑道:“沈宥不必拘礼,你大病初愈,就别站着了,坐吧。”
皇上赐座,沈宥自当从命,便矜持地坐在一边听候。
随后,皇上便只是简单询问了几句雪崩时发生的细节,具体的过程他应该早就听大臣奏报过了。
当时同去的有永宁侯府的小侯爷孔彦,户部尚书的爱女言蕙之,还有鲁国公府的小公子,工部侍郎的二公子等等,若没有听从沈宥的建议,他们盲目地驾车逃跑,恐怕早已葬身雪海。那势必会使朝野动荡,人心惶惶。
想到这,皇上心中欣慰,果然是没看错人,诸多考察结论,沈宥是个身怀博学之才,胸藏悲悯之心的可畏后生。
如今,瞧着性子也沉着冷静,就是不知面对世俗权利的诱惑,他当如何处之?
华公公仔细谛听着主子的言语,见时机已到,便从衣袖中拿出一卷纸,交到沈宥手中。
他笑的恰如其分:“沈公子,我家主子为你的善举和才智感同身受,特地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本该早些时候就给他的,不过现在看来,更合适宜。
沈宥恭敬接过这卷系着明黄色绸带的纸,真正的礼轻情意重,不,应该是黄恩浩荡,哪来什么轻重之分!
沈宥在皇上的注视下徐徐将纸展开,这不是……
纵然他再恬淡如菊,波澜不惊,也掩饰不了面上掠过的一丝错愕、不甘、苦笑与失意……
而眼尖如华公公,这些转瞬即逝的微表情尽在他的洞察中。
“白公子,草民……我实在不知,你送我这礼是为何意?”沈宥不知该说什么。
“这张卷子我看过两遍了,上面的策论写的忧国忧民又鞭辟入里,当然你的字也非常赏心悦目。”
“皇……白公子……”沈宥诚惶诚恐,更不知他说这些话是为何意,只是心中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想。
或许这个念头曾经也在心中闪过。
“想不到你对于国事的一些论点看法也与我不谋而合,之前我还在想,能写出这样一手好文章的人究竟长什么样?再后来,结果出来了……”
皇上点到为止,没有再说下去。
“白公子真是过奖了,我那些纸上谈兵的浅识怎敢与日月争辉,不过就是一些真知灼见罢了。承蒙您的抬爱,实在是沈宥之大幸。”
人生得一知己很难,更何况这知己还是天子。
沈宥也只是小心翼翼地表达着内心的激动之情。
“这张卷子我以让人裁去姓名,只留下你的文章内容,本想自己保留的,如今想来还是物归原主。”
他说的没错,这份礼的确太贵重了,对于沈宥来说,就像奄奄一息之人突然喝下了一口人参汤。
沈宥对皇上磕了一个头,这一记磕头,不仅仅是百姓对皇上的尊敬,更代表了知遇之恩。
皇上自然也懂。
“不过,礼尚往来才是朋友嘛。”皇上故作神秘,“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至于什么忙,到时候再来找你。”
说完,他已经起身准备离开。
“事成之后,我会特赐你明年春闱会试名额,当然,更希望能在殿试上见到你。”
君无戏言,皇上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对于沈宥来说,简直就是救他渡无涯苦海中的一叶轻舟。
这么多年,一个人在书山上攀登,磕磕盼盼是常事。但那一次的落榜于他无疑是坠崖之痛。
前些日子,他有过委屈,有过疑惑,也有过自暴自弃的念头。
如今,自己的文章被皇上所采纳,便是对入世读书之人最高的肯定了。
*
沈宥回小院时,谢宜味已经喝上了桂圆茶,配着花生酥,嚼着满嘴都是酥皮碎末。
他悠然坐下,伸手替她擦脸。
手微凉,她眉心便蹙到一起,小脸儿皱成一团:“沈宥,你吓到我了!”
“不是答应了等我回来一起吃嘛,怎么就这般嘴馋!”他故意责怪,却在心中喟叹,不嘴馋,还是他的宜味吗?
“对了,怎么还叫我沈宥,应该叫相公。”
谢宜味胃里暖融融的,又有七八分饱意,便胆大妄为地打趣起来:“相公者,不光要有夫妻之名,还得有……”
夫妻之实了!她脸上闪过一丝奸猾又俏皮的笑,终于没有再往下说。
好啊好啊,她这心思是越发活络了。
前些日子,那不是因为两个人在雪中受了寒,都有些虚,谢知越一再的旁敲侧击,说必须注意身体,不宜劳累。
这暗示,已经很明白了!
沈宥感觉自己作为男子的尊严受到万分轻蔑,气得收回手,也不替她擦脸上的花生酥碎屑了。
“我还不是为了照顾你,早知道就不把那救命丸药让给你了,你就是个没良心的。”沈宥又不能当下就把“相公”之名坐实,只能说些有的没的。
“对了,阿宥,白公子与你说了些什么?”闹够了,谢宜味才想起正事还没问。
纵然不肯叫相公,阿宥也很好听,似乎比相公更亲昵。
这回,总算让沈宥得了“报复”的机会:“你就那么想知道?”
“那是自然!”试问天下有谁会不好奇皇上的举动。
沈宥促狭一笑,微微张嘴索求:“喂我吃一块酥饼,我便告诉你。”
“唉,算了,我一介草民关心什么圣意呢,还是解决温饱更重要。”没想到,谢宜味根本不上他的圈套,反而把面前那盘花生酥护得更牢了。
“真不与我尝尝?”沈宥已经有些等不及。
“不给!”
“好。”
好……什么好?谢宜味正在回味着酥饼的香气,花生果仁的香脆,伴着乳酪的甜,嚼着就满足。
不过,沈宥这话是何意啊?
冷不防嘴已经被人堵上了!
闲庭曲槛无余雪,流水空山有落霞。几缕腊梅飘香,十分郎情妾意。
他不仅将她嘴里那点残存的甜味攫取不说,还把唇边那些碎末也吃干抹净。
谢宜味咂咂嘴,回味着两人每一次的亲密接触。
倒都有充满味觉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