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宜味虽不用跟着谢知越练气功,但以前师兄们练习时,她常常跑去捣乱,不,用她的话说,应该是“从旁指导”。
艾勇道:“小师妹,你来的正好,这新来的师弟你也熟,你就在旁边帮忙指导一二,看看他哪个动作不到位,给他指出来。”
熟……
谢宜味尬笑几下,心说,师兄你讲话可得经过大脑,我和这厮的关系,是用“熟”来形容的嘛!
不过她嘴上还是答应得爽快:“好,教导新师弟的任务就包在我身上了。”
谢宜味看着一身衣袂出尘的沈宥,回想起上次他“英雄救美”,手劲非同一般,出手也稳准狠,一点也不像是个初学者的样子。
“小师姐,有劳了。”沈宥倒是没有半分尴尬,行了一个叉手礼,虚心求教。
“小师弟,客气了。”谢宜味还礼,既然如此,那就休怪她公报私仇咯。
八段锦为传统医学中导引按跷中的瑰宝。一般有八节,锦者,誉其似锦之柔和优美。其特点是柔和缓慢,圆活连贯,松紧结合,动静相兼。
谢知越主张平心静气地修炼养生,而谢宜味对沈宥的指导可谓异常苛刻,哪一个动作做得稍不到位,便要求他重头再练。
几轮下来,其他师兄们都已经练完离场,或休息或开工,只有沈宥还穿着单衣,站在寒风中一阵阵冒着热汗。
“第一段,双手托天理三焦……”
随着谢宜味的口诀,沈宥两脚平行开立,与肩同宽。两臂徐徐分别自左右身侧向上高举过头,十指交叉,翻转掌心极力向上托。随后,慢慢吸气。
“第二段,左右弯弓似射雕……第五段,摇头摆尾去心火……”谢宜味刚想继续找茬,下一刻,那个扎着马步的人已经主动发出“求救讯号”。
“小师姐!小师姐?”
“干嘛!”
“可否过来帮我看看,我这手的位置摆放是否恰当。”沈宥大概是累了吧,伸展的手臂都在颤抖。
谢宜味以为他扭伤了手臂,真跑过去替他松了松手腕。
“你不能这样伸出去,你得这样……”
“哦,是这样吗?小师姐。”
两人比划着,谁知沈宥稍一用力,便握住了谢宜味的手,十指相扣,来自他掌心的温度仿佛连上了一条纽带,直通往谢宜味的心房。
谢宜味一把甩开他的手,狠狠推了沈宥一把。
“我警告你,你若再像这样动手动脚,当心我要你好看!”
由于沈宥半屈着身子,重心不稳,这会儿早已屁股着地。
他倒一幅心甘情愿受她制裁的模样,不喊疼也不起身,只心平气和地询问:“小师姐,是不是你每次见我,都一定要用这种剑拔弩张的态度交流?”
“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谢宜味挑眉,在衣裙上嫌弃地来回擦手,又丢一句过去,“若是受不了,你大可不和我说话。”
“没有的事,是我有错在先,你怎样对我,我都绝无怨言。如今你还愿意理睬我,已是我的福分了。”所以说要多读书,这有文化的拍起马屁来都条理清晰。
这算是变相道歉?
谢宜味心生狐疑,切,她才不稀罕这缩头乌龟的示好。
“今儿也练得差不多了。以后练功不要再来找我帮忙了。对了,我忽然记得曾几何时你好像对我说过,男女授受不亲,我想想,的确有些道理……所以……”谢宜味微微挑眉,一点也没有想拉扯地上那人的意思。
“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
这时,新的一批药材到了,艾勇和几个医馆的伙计正从院外把这些箱子搬运至仓库。
他看见坐在地上的沈宥,忙呼:“沈师弟,过来搭把手,这几箱子药可沉了!”
“来了。”
沈宥应声而起,这时,有一个大箱子因为伙计没拿稳,失手正掉落下来,眼瞅着快要砸到谢宜味的后背时,沈宥忽然冲上前,将她抱住拉到一边。
如果按设想发展,两人应该只是踉跄几步,便可站定。
可因为沈宥得先从地上爬起,速度就差了些,使得他和谢宜味两人都跌倒在地,沈宥纵身扑到她身上,就这样,那个木箱子就不偏不倚地砸到了他的脚。
“嘶——呯——”
木箱落地的一瞬,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脚踝处骨头碎裂的声音和沈宥钻心的疼痛。
谢宜味被他重重压着,本来已经扬手要赏他一记耳光,却看见他那初春暖阳般的笑容转瞬即逝,脸色瞬间苍白,豆大的冷汗从额头往下滴。
“快,快找爹爹啊!”
她的手死死攥着沈宥的后背的衣料,终于松了手指,悬在半空,轻柔柔地落下,拍了拍他的背。
*
多亏了谢知越及时救治,替沈宥接骨,他的腿算是保住了,只需好好静养,不多时便可痊愈。
谢宜味还在庆幸,这下好了,他有好一段时间不用假借晨时练功之需,一早便在自家宅院中晃荡了。
可与此同时,沈宥倒是在冬青的搀扶下,时不时便跑到养和堂的医馆里报道了!
美其名曰:治腿!
这下好了,这见面的理由更充分了。
谢宜味自和离回家后,一有空便会在医馆中帮父亲叫个号,维持下秩序。她还特别热衷于给那些病患送自己做的点心。
谁最惨,就先把点心送给谁。
这天,沈宥“哎唷哎唷”地喊着,一瘸一拐地到了医馆,老远就看见那一抹杏色的身影在医馆门口忙碌着。
“小师姐,你看我这都摔成这样了,能否给挂个优先号。”
沈宥装出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仿佛冬青这一松手,他便会撒手人寰。
“啧啧,的确挺惨的。”谢宜味打量着他这张久违的病娇脸,也许别人看见他这可怜巴巴的小模样会心软,但她早就免疫。
养和堂有个不成文的约定,每日会预留一个机动号子,专门给那些重病患者。
谢宜味道:“别人我就给,但你嘛,耐心排着吧。”
“为何啊!”冬青打抱不平,“谢姑娘,我家公子可是为了救你才受……”
还没说完,倒是被沈宥狠狠瞪了眼。
“你不说我倒是忘了。”谢宜味向他福了福。
“多谢师弟搭救之恩,为了表示感谢,你治疗腿伤的所有医药费我出。但这号子嘛,恕我不能给你。你想想,你家和我家,就几步之遥,你但凡有心,随便叫个伙计早点来排队就是了,何必浪费这宝贵资源呢。你说是吧?”
沈宥:“……”
他是缺这点医药费的人嘛,他缺的是小师姐的关心,照顾和重视!
沈宥心中无比痛惜,然后又无比哀怨地看了看眼前长长的队伍,作罢:“小师姐说的极是,那我明日再来吧,反正拖一日也是拖。”
“走好,不送。”
果然,到了第二天,沈宥吸取教训,早早就拿到了号子,还轮到了有休息座位的那几把长凳。
但他却很好心地将那位置让给了一个抱孩子的妇人。
“多谢这位小官人,可我眼瞧着您这腿脚不利索,还是你坐吧。”妇人也并非不识好歹之人。
“大嫂,我不碍事儿的,一点小伤。”沈宥答得浮云淡薄。
“如此便多谢了。”
他倒是一如既往地善良,只是这一幕偏巧就被谢宜味远远瞧见了。
好你个沈宥,一天天的在我面前装得这儿痛、那儿不舒服的,还以为是腿伤后遗症,合着只是卖惨。
枉她还过意不去,一早就为他炖了一锅猪骨黄豆汤,聊表心意。
既然这腿连凳子都不用坐,那还吃什么猪骨汤,哼。
快到半晌午了,谢宜味做了些八珍糕给大家尝尝。
“大嫂,这八珍糕是用茯苓,白扁豆,莲子肉,薏米,怀山药,芡实为原料做成的,有健脾消积和增补元气的功效。拿一块尝尝呗。”
谢宜味正在为病患们介绍八珍糕。
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爪子”伸向了盘子,企图也要抓一块花瓣形状的棕色糕饼,却被谢宜味一把打掉。
沈宥暗暗吃痛,缩回了手。
“小师姐,我近来脾胃功能也不是很好,许是因为腿伤的缘故,可否让我尝一块。”
“不可。”谢宜味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
“为何啊?”沈宥眉头紧锁,让人看了都于心不忍。
方才那拿了两块糕的大嫂看不过去,还把其中一块分给了沈宥。
“天可怜见的,小官人,我这块给你吧。”
谢宜味却拦下大嫂,解释道:“您有所不知,他可是大名鼎鼎思凡楼少东家,什么好吃的没吃过,还需要来这儿和我们抢糕吃?”
听完这番话,大嫂立马护住手中的美食,对沈宥道:“沈小官人,你说你都那么有的吃了,那、那这糕我还是留给我的孩儿吧。”
谢家姑娘厨艺好,但凡她做出来的糕点,不出一会儿就会被哄抢完,思凡楼的少东家就不要来凑热闹了。
大家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等着叫号,这身上的病痛得到缓解,心情一好,等待的时间也就不那么煎熬了。
上回,有些三姑六婆就觉得谢宜味性格好,长得又标致,这次倒是商议好了,由其中一个叫做“娟姑”的妇人,来给谢宜味具体说道。
娟姑在东街开了一家小裁缝铺,但热衷于做媒,在她手底下,已成了好几对。
她满脸堆笑地看着谢宜味:“谢小娘子安好,我认识一绸缎庄的少东家,长得虽不是玉树临风,但也是周正之人,如今正欲寻一个貌美能干的贤内助,我瞧着你倒合适,便先与你知会一声,不知小娘子意下如何?”
医馆里人多口杂,谢宜味也不好作答,便把娟姑请进屋内说话。
沈宥听了一耳朵,却无从得知下文,急得他恨不得变成那梧桐的落叶,这样还能落到谢宜味的窗前暗中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