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权威的支持,从前那些仗着“闲言碎语不犯法”的人,再也不敢在养和堂前大放厥词了。
病患信任,大夫尽责。这便是最好的治疗模式,于大家都有益,于未来皆有利。
这些天,可是忙坏了沈宥和谢宜味,他们一个编书,一个如法炮制书中所写的药膳,力求还原药膳的最佳风味。
虽然皇上派了宫廷画师来为《养和膳方录》绘制插图,但在沈宥的力荐下,小侯爷担任了此次膳方录的绘图重任。
这也是他首次以孔彦的名字提笔作画。
想不到,画风以清疏飘逸为主的平湖笑笑生画起这些药材来竟出奇得朴实无华。若非那日亲眼所见,沈宥差点不相信,这是出自孔彦之手。
“小侯爷,你近期的画风……”他顿了顿,忍着没说出那句伤和气的话,换了一种措辞。
“画风倒是愈发平易近人了。想来是因为本膳方录面向大众,故而你才这么画的吧?”
那些不识字的百姓若也想看膳方录,就可以通过这些药材、器皿的配图来联系上下文。沈宥觉着小侯爷到底是和言蕙之呆久了,思虑越来越周全了。
没想到,孔彦轻挑眉峰,不改往日自负之气:“沈兄你想多了,我的画从来不考虑受众度。平生只求蕙之一人懂吾之境,足矣。”
“那为何我也看懂了?”沈宥纳闷。
“对啊,连我也看懂了。”谢宜味附和道,“这个是灵芝草,这个是金银花,这碗就是人参枸杞土鸡煲……”
她指着那些画稿,一一说道。
孔彦哑然,保持沉默的同时依然保持那傲气的眼神。
这时,言蕙之刚从花园散步回来,一月不见,她胖了许多,孕态已十分明显。
“蕙之,你来的正好,既然你是最懂小侯爷的人,那你来说说,他的画风是不是所有转变?”谢宜味大喇喇地叫住了她。
言蕙之看都不看那些画,便已经了然于心,都说相由心生,如今她一颦一笑都散发着母亲的光辉。
“你们是没去过他的另一个书房,那里堆满了他近期的大作。别说你们惊讶,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言蕙之缓缓坐下来,吃着谢宜味给她带来的酥油鲍螺,甜甜的,脆脆的,一口咬下去,有香软的奶油溢出。怀孕后她口味变幻莫测,近期特别嗜糖。
看见这海螺形的酥点,言蕙之又想起前几日孔彦画的那些画,于是乎,当着闺蜜的面,她决定拆穿小侯爷最后一层伪装。
“他啊,一直说要给未来的孩儿启蒙开智,希望他以后继承自己的绘画天赋。于是,每天都在给那孩子绘制连环画,一幅又一幅的。”
“夫人!你……”孔彦被言蕙之戳穿,自知装不了高深了,欲言又止。
“瞧,你要是说他画风稚嫩,他还不承认呢!”言蕙之小声地和谢宜味抱怨。
原来如此。
怪不得越看小侯爷那些插图越觉得通俗易懂。敢情老百姓还都是沾了着未出生的小贵人之光了。
但再仔细品品,怎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炫耀家庭美满的酸臭味。
啧啧,沈宥无比后悔,又暗自较劲。
日后,他若有了后,定也要在娘胎时就未雨绸缪。
做点什么好呢?
不如,替他买几个庄园,种上各式各样的草药,一年四季,处处是景,遍地开花。
越想越可行:爹爹一出生拥有酒楼,娘亲一出生拥有医馆,而他不得了了,一出生就有一个草药园。
显然,站在他身边的谢宜味丝毫不知,短短一瞬间,相公的内心戏竟然如此丰富……
但孔彦也万万没想到,日后永宁侯府重受重视的原因正是因为他这番才能。
联姻只能靠的了一时,唯有让自己变强,才能所向披靡。
*
沈宥他们不仅请高人配图,还专门请人品尝药膳,说说食后的感悟,整理并记录在册。
沈宥说:“这药膳方子本来就是给大家看的,有了别人的食用心得,才更有说服力。”
雨生百谷,正值春季最后一个节气。雨水渐渐增多,湿气加重,所以要注重祛湿。
所以,沈宥便在这个节气的药膳中写道:
赤小豆、薏米、山药、荷叶、芡实、冬瓜、陈皮等都可祛湿,也可适当食用一些具有补血益气的食物,不仅可以提高身体素质,抵抗春瘟,还可为安度盛夏打下基础。
比如,他记得之前有个病患因为一道香椿炒蛋过敏,于是他还特意改善了菜谱,换成了香椿炒山药。
选用雨前嫩如丝的香椿,醇香爽口,最利于祛湿,止痛,而山药可助消化,健脾益胃。
它的做法也很简单,基本就是把两者用最简单的处理方式炒熟即可。
于是,“烹制易上手”和“口感爽脆,色香味俱全。”便是品尝者对香椿炒山药的中肯评价。
沈宥从原料、做法、食材小知识、食后记和谷雨养生建议几个方面进行编写。
再比如,许多人爱喝雨前茶,认为清明太早,立夏太迟,谷雨前后,其时适中。
故而,沈宥在雨前茶中加入了天麻、白芷、川穹三味药,因天麻具有平肝熄风的功效,可有效缓解这个时节易发的头痛、上火。
有头疼患者食用完后便说了:“色翠香幽、味醇形美,我煎制完当饮子喝,就能治病。这样的方式实在太舒畅了。”
正是有这些食用心得,让日后类有此症者大可拿来借鉴,省去了不少麻烦。
一日午后,气温异常炎热,几乎都有置身盛夏的错觉。沈宥正在书房中奋笔疾书,谢宜味端着一盘凉莲藕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相公,爹在后厨做蜜汁糯米藕时我顺便切了一盘来,你这都写了大半天了,不如我们吃点东西歇一歇?”
“嗯。等我写完这一行字。”
沈宥随意应了声,眼睛还死死盯着那纸和笔,无暇顾及谢宜味与她手中的美食。
“相公,听见我说话了吗?”谢宜味已经坐到了他身边,又提醒了一声。
可沈宥依然无动于衷。
谢宜味适才想起冯氏的抱怨:宥哥儿就这呆气,编起书来废寝忘食。以后有你在,也好管管他。
殊不知,如今就连她出马,人家也仗着“老夫老妻”,不予理睬了。
白瞎了谢宜味着急忙慌熬制好的山楂酱,一会儿时间放久了就该凝结成坨了。
哼!谢宜味暗自决定,既然他不吃敬酒,那就给他点罚酒尝尝。
于是,她悄悄地伸出手,将盛山楂酱的盘子拉了回来,又把那碟子墨汁往前推了推。
“相公,相公?”她忍着笑意,又叫了两声。
这下,沈宥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却因为忙碌心不在焉。
“好,一起吃。”
随后,他胡乱地抓起夹起了一块藕片,习惯性往旁边蘸了蘸,看都不看地塞进嘴里。没想到,到了口中才发现,这哪是山楂藕片的味道,分明就是墨汁藕片啊!
“呸,呸。娘子你又戏耍于我!”沈宥忙着倒水漱口,谢宜味这招果然管用。沈宥不仅放下了手中的笔,还不得不起身去擦拭墨汁。
谢宜味见他还未洗净的嘴边留下了一圈黑团团的印迹,像年画中的饕餮一样滑稽。从来没见过沈宥这般形象的她笑的前俯后仰。
“谁叫你的眼里只有笔墨纸砚的,既如此,我就让你多吃点墨水咯。”
“娘子好狠的心,说好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呢?”沈宥已无心再写,干脆挨着谢宜味坐好,紧紧靠在一起,摆出一副“楚楚可怜求关切”的样子。
“相公你真是不识好歹,我正是想要你与共同品尝才忍馋端来书房的,你可知我等了那么久,口水都快流光了。”谢宜味最会夸张。
“原来娘子是在等我,真是沈宥怠慢了。”沈宥嘴上讨饶,可心里却还记恨着她调换蘸料的损招。
“真想与我共担福祸?”
“那当然。”谢宜味不假思索,心说,你到底吃不吃了,不吃我可要开动了。
可没想到,心中还没腹诽完毕,身子早已被一股力量裹挟而去。
沈宥将她拦腰一抱,谢宜味便落在了他的臂弯中。
他低头吻她,力道比过去都要稳狠。气息中墨香阵阵,还带着齿颊间藕片的清甜。
沈宥娴熟地调戏了一番,却在谢宜味气息飘忽、意乱情迷时及时止损。
他垂眼,收不住的眼底柔情:“共酸甜,也要同甘苦。”
谢宜味被他吻得有些喘不过气,正值这天气,更让她胸闷气短,一时语塞。
大哥,什么酸甜苦,这可是墨汁的味道啊!
“唉,还好这墨汁无毒,不然我非再灌你一口不可。”
沈宥笑道:“娘子何曾这般胆小了?你可是连吃毒蕈都不皱一下眉的人。”
唉,看来呆症果真是与生俱来的病。
谢宜味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嗔怒道:“亏你跟爹爹学了那么久的医,怎么本事没学到,痴呆气到如出一辙。”
她语气一改往日的脆亮,有些恹恹疲倦。
难不成……难不成他是美梦成真,要着手准备收购庄园的事了?
沈宥顿悟,一把抓过谢宜味的手腕,可不就是流利圆滑的脉象嘛。
“娘子!”他连连赔礼道歉,“该死,是我太大意了!还望娘子恕罪。”
难怪她近来嗜酸,今天吃山楂明天又想着吃酸枣仁。且脾气还大。但沈宥因为忙着药膳方最后编写的收尾阶段,便无暇深究谢宜味的与日俱增的小变化。
“菩萨保佑啊,我要当爹了!”沈宥的情绪层层递进,最后兴奋到难以自已,将纸笔丢地远远的,抱着谢宜味不肯撒手。
“菩萨保佑啊!希望以后孩子千万别像你。”在那温柔的臂弯里,谢宜味笑着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