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所有人都遁入一种极寒之境。
万万没想到,皇上惦记一个沈宥还不够,偏记着这夫妇二人。
也是,谢宜味能言善道又活泼外向,很难不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可是,他们当初见皇上时,是以“协议夫妻”的身份自居,这等同于就是欺君,如今若如实禀告陛下,不就等于把两家那些小九九昭告天下嘛。
就算皇上开恩恕他们无罪,那言敏言大人也不会放过他们。
但,若是说两人因为感情淡了和离了,这不又是欺君?况且皇上眼神好着呢,分明看得出两人如胶似漆,如何就和离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大家都不动声色,心中都已经把各种罪状盘算了一遍。沈宥心一横,一人做事一人当,便正欲上前谢罪。
他与沈家其他人交换了一个绝望的眼神,便决定毅然“赴死”。
“周公子恕罪,其实宜味她……”他还没说完,却以沈老夫人的一阵咳嗽声打断。
“咳咳……周公子有所不知,其实我孙媳妇儿她不是故意不接驾的,只是身子实在不便,害喜厉害,这万一扰了周公子的清雅,那才是天大的罪过。”
沈老夫人说完,那手中的佛珠还微微颤抖。
这时,华公公心领神会,与皇上耳语几句,皇上便理解了。
“原来是这样啊!那我倒是要先恭喜你们四代同堂了。”
他果然就真的不再打算见谢宜味了,这个危险算是暂时被奶奶化解。
沈家所有人都自心头舒了一口气。
沈宥与奶奶退出房间,沈宥便由衷佩服:“奶奶你真是女中诸葛,有勇有谋有魄力,孙儿佩服。”
奶奶先前就因为沈宥与谢宜味和离一事,气得大病一场。这几日,熬夜诵经又有些上火,再也没有谢宜味给她做什么清火汤羹,心中本就不悦。
眼下,更是瞧这坑货孙儿一百个不顺眼。
“横竖都是欺君,倒不如找个更有说服力的理由。反正话是我说的,我一个老太婆了,皇上要怪罪我担着便是。”奶奶嘴上说着讨厌儿子,讨厌孙子,但心中还是保护他们的。
奶奶拄着拐杖,扭头离开:“反正我把话撂这儿了,谢宜味是我心中唯一的孙媳妇儿,除了她,我谁也不认。你要是真可怜我这太婆,倒不如替我把这谎话成真了。”
“……”
奶奶的这个愿望,可谓难于上青天。
沈宥望了望天,叹了口气,这注定他要成为不孝孙了?
“罢了,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吃?”奶奶缓缓离开。
沈宥忙追上去搀扶她。
两人到了厨房,沈宥吩咐下人给奶奶盛了些勉强能入她眼的小菜送去偏院。
这时,沈修正从外面失魂落魄地跑进来,一把跪倒在沈老夫人面前。
“阿娘,天塌的事啊!您老人家是观世音菩萨转世,求您救救儿子,救救咱们思凡楼吧。”
眼瞅着,沈修今天这膝盖算是要废了。
沈老夫人一看儿子这心里就有气,不咸不淡揶揄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这忘恩负义的孽子,平日里连请安都不兴磕头的,这会儿倒是行这般大礼。”
一旁冯氏忙拉着婆婆也软言软语相求:“阿娘,您方才急中生智已经帮沈家躲过一劫,如今这一难,也只有您能救沈家了。”
这少年天子还坐在包厢呢,老板和老板娘就一幅如丧考妣、大难临头的样子,沈老夫人见不惯这两人没见过大世面那怂包劲,终究还是心软了下来,让沈宥搀起父母。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好好说话。”
沈修这才长话短说。
原来,他们离开后,皇上才道出了来此行微服至思凡楼的主要目的——他嘴馋了。
许是今年冬天冷得早,皇上甚是想念当年沈老御厨、沈宥爷爷做的那道“山煮羊煲”。左思右想,便又一次出宫来到思凡楼,顺便会会这些新老朋友。
这是沈宥爷爷的拿手菜,可并不代表沈修就会做。
沈家自开酒楼后,想着也没机会做御膳了。沈修又是个急功近利的人,便渐渐将父母的这些老厨艺丢的丢,忘得忘,如今思凡楼的那些菜品大多是他自己研发改良的。
但架不住皇上想吃啊!
难不成天子兴致勃勃驾临,他却推说自己不会做山煮羊煲,反手还给皇上上一道“闭门羹”。这种找死的话,沈修可不敢说。
于是,沈修与冯氏便虚与委蛇地先退出包厢,商量对策。
“阿娘,我知道您的厨艺并不在阿爹之下,当年许多汤羹煲都是您研发的,眼下,只有您亲自出马,才能救沈家于水火了。”沈修懊悔不已,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和老母亲对着干。
“你这是拿整个沈家来道义绑架我老太婆?还是算准了我耳根子软,不忍心无辜之人受牵连?”沈老夫人倒是气定神闲。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之前她一直苦口婆心地劝沈修要多研制些以药入膳的菜式,他不以为然,还反驳说:“这些菜口味不显,没有自己推出的那些菜来的吊胃口,赚钱快。”
如今,钱是赚到了,但老本却丢的一干二净。
“阿娘,儿知错了,只要您老肯出山,儿今后一定踏踏实实、稳稳当当做菜,走健康、温补的菜品。”沈修信誓旦旦。
这错也认了,保证也承诺了。
沈老夫人却道:“可你们应该知道,我是在菩萨面前发过愿的,今后不再为任何人做菜。你们这么逼,是摆明了把我老太婆往万劫不复的地狱里推啊!”
当年锦娘和那未出世的孩子的悲剧,沈修和冯氏也略有耳闻,他们都低下头,不再说话。
“罢了,天要亡沈家。”沈修这一瞬,似是将前程都置之度外了,顿时有担当了一回,“我这就去皇上面前领罪,希望他念着旧时的一点微情,只降罪我一人吧。”
与谢家的恩怨,与母亲的矛盾……他做了一辈子厨子,人生也不过五味,前半生酸甜辣咸,如今苦也得自己尝。
整个厨房陷入无声挣扎……
最终,沈老夫人转动了几圈手边的星月菩提珠,一声叹息:“其实,这益安城,除了我,还有一个人也能救思凡楼。”
“谁!”
语出,沈修与冯氏两眼放光,如枯木逢春。
而沈宥心中也略略震惊,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可她愿不愿意,就难说了。”沈老夫人如实相告。
“只要她肯出手相助,我沈某必定在能力范围内满足她的任何要求……”沈修豁出去了,既然益安城还有这样一尊“大佛”,那沈修就算求也要把她求来。
“这可是你说的。”沈老夫人似掌控全局的智者,微微松了松方才紧绷的面颊,“近在眼前,远在天边。正是你那死对头家的宝贝闺女、谢家的掌上明珠。”
是……谢宜味?
沈修难以置信:“阿娘,您别说笑了,这丫头倒是懂点吃理,可你若是说要她煲出这道菜,还不如直接把我的头煲了呢!”
他就差脱口而出:阿娘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等等……阿娘,你怎么会认识谢丫头?”沈修忽然意识到什么,万千思绪碎片在他那小聪明十足的脑袋里重组,“莫非,您和她……”
这个猜测,搁平日他想也不敢想,但此刻,不妨大胆假设。
冯氏抢白道:“你不信,我信。我早就看出谢丫头在厨艺方面有悟性,且味觉嗅觉远胜于我们家任何一个人,若再加上阿娘您的功力加持,和我们的助攻,她绝对可以完美重现阿爹当年的厨艺。”
冯氏慧眼如炬,与谢宜味几次接触下来,早就觉察出了她的天赋异禀。
“既然阿娘和夫人都信任谢丫头,那我这就去请她,就算被谢知越用药材打出来,我也不怕了。”沈修当机力断,便要冲出门去。
却被沈老夫人呵住:“你去干嘛!”
“请、请‘菩萨’啊……”
“人头猪脑。”
沈老夫人碎碎念了一句,力挽大局,运筹帷幄与厨房中。她指着沈修吩咐:“你留在这,赶紧先做些招牌的精致市井菜,要皇上没吃过的,先端上去开开胃。记住,拿出你毕生的看家本领。”
随后,又指着沈宥、冯氏道:“罢了,事到如今,我就豁出这张老脸。你们俩跟我去一趟谢家。”
说完,拄着拐杖风风火火地朝对街的养和堂偏门走去。
*
正好,谢知越出诊去了。
沈老夫人久未露面,亲自出马,谢家下人倒是还给她几分薄面,终是将她们请了进去。
谢宜味正在小院里烤栗子吃,一听说奶奶来了,丢了烤栗子,跑出去迎接老人家。
“奶奶,您怎么来了?听说您病了,严不严重,我正愁没机会去看您呢!”
她拉着奶奶的手,边撒娇边自责。适才发现,原来同行的还有冯氏和沈宥。
沈宥见她嘴边还沾着一抹碎栗子壳,心中暗自舒心,知道她过的开心,他也就安心些。
冯氏率先出马,已经将事情经过快言快语地叙述完毕,有老太太压阵,此次游说,她心中有八九分胜算。
眼瞅着距皇上点菜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她便又加了点火力:“宜味,我的好儿媳啊。千错万错都是沈家的错,纵然宥哥儿是个呆头鹅,总是气你惹你碍着你眼,但我这个假婆婆对你可是真心真意的,我欢喜你,欣赏你,就算没有他们这些怂包男人,我也是不愿与你生分的……”
说完,她拉着谢宜味的手,长吁短叹。
谢宜味与冯氏颇有眼缘,她也喜欢这个心直口快的“婆婆”,不过,还未来得及再与她一同酿酱,便已生分。
“婆……沈夫人,您别这样说,我也是很欢喜你的。”
“什么沈夫人啊,你叫宥哥儿奶奶作奶奶,你也可以叫我冯姨。你这次要是肯帮沈家这个忙,就算要我给你跪下,给你赔礼道歉,我都没有二话的。”冯氏动之以理,晓之以情。
谢宜味从头至尾只气沈宥一人,与她们何干。
“冯姨,您真是折煞我了。其实,要我帮忙也行,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事成之后,要他给我磕头赔礼道歉!”
她玉指葱葱,指向一旁那个沉默是金的沈呆子,这一句,算是泄了心口淤堵的一股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