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会故意把画家身份传的如此扑朔迷离这种事,必是精明的言蕙之想出来的,为的就是增加神秘感,好再度拉高夫君身价。
其次,这幅作品也并不是笑笑生的什么旷世佳作,前些日子为了表示感激,小侯爷还特意差人给他们送来了好多幅比这更好的画作。
堪称无价之宝。
随便拿一幅出来,也足够秒杀李蔼的这幅珍藏。
于是,刚才那会子功夫,谢宜味便已经叫冬青去书房拿画,此刻,她也不慌不忙地装起无辜淑女来:
“父亲母亲不必为宜味费心上火伤和气,当初我的陪嫁之物中也有一些上乘画作。我爹虽只是一介医者,但平日酷爱收藏金石字画。不过,我是个不成器的,许多古籍瞧着没用,都被我拿来垫桌脚了。”
听听,什么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几幅画您自己挑,看中哪幅就拿走,宜味自己闯的祸自己担待。”
看着眼前那些平湖笑笑生的真迹,哪一张不比被谢宜味刚才糟蹋的要精致绝伦,这下,李蔼吃了瘪,气得无话可说。
老翰林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下倒再也不敢小觑谢宜味了。
*
沈宥向谢宜味投来赞许的目光,小声道:“娘子啊,孔兄送我的墨宝,什么时候变成你的嫁妆了?”
“喂,我这可是在帮你报仇诶!他们那么嘲笑你,你都闷声不吭,你若小时候就认识我,必没人敢欺负你。”谢宜味面对沈宥的揶揄,很不服气。
“也对,都是一家人了,还分什么彼此。”沈宥又把话题绕了回来,悄悄作揖,“如此便多谢娘子出‘爪’相救了。”
“客气。”
灯下看美人,更显她的玲珑剔透。
明明是看惯了的那张脸,鼻子眼睛的位置闭眼都能勾勒得分毫不差,可这一刻,还是惊艳了沈宥。
他不禁轻晒:有道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付李蔼姨夫这种外表学识渊博内心一肚子龌龊思想的文化老朽,就应该用谢宜味这种“泼皮破落户”式的做法。
众人正走到酒楼门口,忽然从厚实的防风帘外冲进一个女子。
还未看得清长相,她已经认准了,扑倒在言牧之的脚下。
“少爷,救我!”
所有人都一脸茫然,只有言牧之似是认识来人,他有些喝多了,此时还面色绯红,头脑发热,说话难免真情流露,难以自控。
“宝琴?”他定了定神,叫出了这女子的名字。
“是我啊,少爷。”还未说完,这个叫宝琴的女子竟泣不成声。
随着她缓缓抬头,大家终于看清了她的容貌。
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和谢宜味他们一般芳华。一张鹅蛋脸,眉眼间还有一股子说不出的妩媚。
若不是这衣衫褴褛,又不施粉黛,倒也是个挺娇艳的姑娘。
不过,看着她一双长满冻疮的手,大家便了然于心,这人过去应该不是什么好人家出生。
既然相认了,言牧之倒也不遮遮掩掩,横竖他的风流往事他们也都有所耳闻。
话说这宝琴原是言府的人,从小就伺候言牧之,而后的一些事,大家猜都猜的到……
至于为何她被赶出了言府,连言牧之都不知,许是就因为她有一股子天然的媚劲儿,惹得府中那帮子家丁小厮们也整日里心痒难耐。
言夫人闻言,又怎会允许这样危险的丫鬟留在府中,纵然是通房,也得是个老实本分的。于是,便随意编了个理由,把她发卖了出去。
言牧之虽对她喜爱有加,但毕竟年轻气盛,过了一阵子便喜新厌旧,把宝琴抛之脑后。
“纵然你之前是牧之的人,可这又能代表什么?你如今这般神魂落魄地回来,是为何?你又怎么知道牧之今日在这儿吃饭?”
李飘飘虽然对言牧之先前那些花花肠子有心理准备,但此刻看见一个大活人在自己面前作妖,还是不免激动。
“对啊,宝琴你刚说救命,发生何事了?”言牧之虽行事荒谬,到底还念些旧情。
说到伤心处,宝琴又跪倒在地,头也不敢抬。
“少爷,少夫人。若非走投无路,奴家不会找上门来惹人嫌。实在是我那苦命的孩儿,他一直咳嗽,低热,每到夜里,一身一身的出汗,大夫看了,说是肺痨,无药可治,只能等死。我没法子了,只能带着孩儿从乡下出来投奔他爹爹。”
他爹爹?
在座的所有人都在猜测……
李家人不免心头一惊,李飘飘更是没站稳,一个趔趄,幸好冯姨妈眼疾手快,将女儿扶稳。
冯姨妈到底见惯了这些人情世故,厉声呵斥:“你个不要脸的小娼妇,发了哪门子的疯,胡乱带个野种就敢来讹人,还不从实招来!如有半句虚话,我即刻报官。”
宝琴已哭成泪人一般,看着倒不似说谎:“夫人,事关孩儿性命,我若敢说谎,就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罢!”
眼瞅着这场主仆重逢的闹剧似乎已经涉及人伦道义,大门口这般哭哭啼啼闹哄哄的,总归人言可畏。
毕竟在思凡楼,沈修和冯氏到底还是安排了一个隐秘的包厢,让他们把话说说清楚。
宝琴已将门口的孩儿带进厢房中,这孩儿两、三岁光景,看起来格外瘦小,裹着一件大人衣物改成的破棉袄,小脸儿通红,不知是冻的还是低烧缘故。
言牧之方才便已经一言不发了,这会儿看见这孩子,瞬间惊呆。
这鼻子,这眼睛,哪个不是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
就算瞎子都看得出,这就是言牧之的风流债。
李蔼和冯姨妈对视一眼,摇头叹息,此事需得从长计议了。
“少爷,我去过言府,可那地方对于我一个曾经被轰出来的人来说,想见你比登天还难。”宝琴一五一十地交待,“如果不是曾经院子里的故人见我可怜,告诉我你今天可能要来这儿,我恐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毕竟是曾经从小伺候自己的人,她一哭,把言牧之的心都哭乱了。再看看同跪在地上的孩子,言牧之的酒瞬间醒了,头更痛了……
屋子里乱糟糟的人和事,若李家人知道今儿有那么多糟心事,估计就算下帖子请,他们也断不会来吃饭了。
谢宜味和沈宥面面相觑,他们并非故意偷听这言府秘辛,实在是这事发突然,猝不及防。
正在言牧之犹豫不决时,李飘飘倒是发话了,她语气冷静:“你既原来是牧之身边伺候的人,便先与我们回了府中再说。至于这孩子的身份,我可做不了主,得禀告了母亲,由她定夺。”
说罢,李飘飘已经上前亲自去搀扶宝琴,又柔声道:“你放心吧,若是牧之的骨肉,我们必定全力救治,保他无虞。”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娘家人一个台阶,也代表了言府公允稳妥的处世之道。保全了丈夫的颜面,也让宝琴心服口服,不住地跪地磕头。
瞧瞧这一身的正室范儿,谢宜味都快傻眼了。
到此,这场闹剧才算结束,想来,这一年一度困扰与膈应沈修与冯氏的家宴,应该不会再发生了。
*
第二日,当宝琴和言家的管家徐伯带着孩子,一同登门来养和堂时,大家便大概猜出了这事的走向。
徐伯还带来了言敏言大人的一封书信,大抵就是拜托谢知越费心,救治这个孩子云云。
谢知越只管耐心地替小娃诊病,全然没顾徐伯在旁边说的那些虚伪套话。
他才不管这孩子是不是言家的长孙呢,在他眼中,只有病情重不重,病人痛不痛。
今日无事,沈宥正好在谢知越身边跟诊。
小两口黏腻的很,谢宜味自然找了理由也跟过来,不过,他们看病,她坐在里间剥花生,今儿手痒,想着腊八将至,做个粥应景。
沈宥崇拜地望着岳丈:这便是他的师父啊,不管对方是大官还是草芥,在他眼中,都只是人命。
谢知越替孩子诊断完毕,转头问沈宥:“阿宥,你觉得该如何诊治用药?”
沈宥也把了脉,看了孩子的舌苔。
这孩子这般情况,属于肺痨早期的状况,正常的话,只需要开具药方,按时服药,不日便可痊愈。
而当晚却被宝琴描述的这般夸张,似乎再晚救治一刻,这孩子便会夭折。
有此想想,这通房丫头也是个有心机、懂得利用人心的人。她现在是成功了一半,不过言牧之以后的日子可就没这么好过了。
当然,沈宥也不能排除是因为谢知越医术高明,专制各种疑难杂症。
“岳丈,依我粗略地诊断,这孩子的病情属于肺阴亏虚,可选月华丸加减,不过还得结合辩证、四诊、八纲等处方,这样才能确保对症下药。”沈宥答道。
谢知越点头,便是赞同。
说话间,他已经开好了药方。因为言家特意嘱托了要让养和堂代为煎药,所以谢知越便将注意事项吩咐给了小药童,便让宝琴和管家带着孩子去养和堂的空厢房中稍作休息。
沈宥认真地整理着跟诊记录,将每一次的病症都做了详细记录。有不懂之处,就请教岳丈,一段时间下来,他的医术有了突飞猛进的提升,再加上少年时大量的阅读量与惊人的记忆力,对药性的掌握事半功倍。
一上午过去了,谢知越道:“阿宥,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回家用中饭了。”
沈宥合上书,随岳丈一同回到后进的宅院中。忙了一上午,他也早已腹中空空,这会儿倒是很期待谢宜味的腊八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