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巳西湖好，满目繁华。争道谁家，绿柳朱轮走钿车。
为期几天的诗会终于迎来了最后的重头戏——曲水流觞，饮酒对诗。
书院沿袭了魏晋时期雅士们的春日休闲活动，正好西子湖这边有山有水，大家找了一个可以席地而坐的小山丘，列坐其次。
今天真真是个春风和煦的好天气，为学子们赋诗增加了灵感。
因为诗会已经举办了好几届，所以慕名而来的游人也有很多，还有一些商家颇有心机地蹭热度。这不，有一个酒庄庄主就利用了和邵山长八竿子都打不到的姻亲关系，强行来了一波赞助。
邵山长正愁没处采买好酒，倒是乐得清闲。
而在家闲赋的老翰林李蔼和千金李飘飘自然也应邀参加。
他们来的早，已经在假山石边品了一会儿茶，聊的多是魏晋大书法家们的野逸闲情。
待到沈宥、谢宜味等同侪入座时，李飘飘握着一个卷轴飘然而至。
“阿宥，你来了。”
沈宥忙起身向姨夫和表姐行礼，点点头：“今日惠风和畅，天朗气清，表姐你正好可以仿魏晋名士之韵，尽情游览一番。”
“阿宥，你果真与我想到一块了。我方才还与父亲大人谈论王右军的书法呢。”
李飘飘美目盼兮，巧笑倩兮道，“正所谓‘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王右军的文采风流，书法更是天下一绝。我没记错的话，飘飘最近正在临摹《兰亭序》吧。”李蔼看似无意，实则特意为之，想在邵山长和众人面前为女儿推波助澜。
只见李飘飘抿唇一笑，推脱道：“父亲惯会说笑的，飘飘不过是依样画葫芦，临可算不上，就胡乱摹写罢了。”
“诶，飘飘此言差矣。你的书法我们是见过的，上回黄先生还夸你来着。你就不必自谦了，让我们书院那帮顽生们好好学习欣赏一下。”邵山长惜才，忙不跌夸赞。
李飘飘依言，很配合地解开卷轴上的棕色绸绳，一幅清秀端庄的《兰亭序》行书铺陈在众人面前。
就如她的人一般，温婉、娟秀。
大家无不称颂，包括谢宜味和言牧之这种无心学业的学生。
谢宜味还乘机偷偷瞄了眼沈宥，果然满眼的崇拜之情。那模样，就和养和堂外面常常来讨食的流浪狗小毛，望着谢宜味手中的肉包子流水口一模一样。
嘁，沈宥果然对李飘飘有意思。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倒好，肥水不流外人田。
李蔼颇为欣慰地享受着世家公子们对女儿的仰慕之情，一步一步，筹谋划策，都有他的安排。
他冷眼瞧着，王家公子不错，言家公子也不错，虽然为人吊儿郎当，但架不住爹有权有势，正得盛宠。
时候不早了，邵山长简单说了下曲水流觞的规则，便将酒盏置于上游，任其自行缓缓顺流而下，到了谁那，谁就要吟诗，作不了诗也不妨，喝酒就行。最后拔得头筹者，可以得到酒庄新酿的青梅酒两坛。
“那若是又能喝酒又能吟诗呢？”沉默中，人群中忽然响起了谢宜味的疑问声。
“那就……”邵山长还没有碰到过这样的问题。
“那就双倍得分。如何？”谢宜味初生牛犊不怕虎。
“可以。”
难得开心，邵山长倒是很期待有这样的人才出现。
青梅酒，果实营养丰富，口味以清酸称绝。具有清热解暑，生津和胃的功效，还能止痛止呕。
谢宜味喜酸甜之味，每回吃撑了，都会吃颗梅子，瞬间开胃。
这时，她听见李飘飘对沈宥说：“阿宥，不如待会儿我们一组，我最近正好新读了些诗文，而你记忆力又好，我们可以互相提示。”
“表姐，我是乐意奉陪的。只不过，这样一来，谢宜味就会落单……”沈宥记挂着自己和谢宜味的分组，虽然他也蛮想向表姐切磋诗文，但贸贸然丢下谢宜味，不太好吧。
李飘飘知道沈宥为人忠厚诚信，了然于心，望向谢宜味，抱以一个令人无法拒绝的微笑：“宜味，我与阿宥从小就爱一起探讨诗文，不是研究押韵就是斟酌意象，今天机会难得，我知道你素来不擅这些繁文缛节的事，所以，我把阿宥叫走，不会介意吧。”
看似简单的恳求实则带着强势的情感绑架和一丝丝看轻，谢宜味本来是不介意的，但她真的对那两坛青梅酒垂涎欲滴。
“我当然……”谢宜味脸皮一厚，“介意。”
“飘飘姐，你也知道，我这人资质太差，上回多亏了你和沈同侪的帮助，才能破格留在书院。这次我得好好表现，才不枉费你们为我说情。”
为了吃，她还真是豁出去了。
“原来如此。”李飘飘冷不丁被她戴了个高帽，不得不放手。“阿宥，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是……”
很明显，谢宜味看见李飘飘的花容黯淡了些。唉，对不起了。沈宥，虽然知道你挺为难的，但你和表姐来日方长，总有机会的。
*
茂林修竹，流水潺潺间，一股清甜的酒香弥漫在鼻息间。
沈宥和谢宜味比肩而坐，沈宥望着一脸兴奋，准备大杀四方的谢宜味，轻声问：“其实我表姐说的没错，你不是不爱参与这些文绉绉的活动吗？也不屑于比赛的名次分数，这回何必如此积极？”
甚至不惜拂了李飘飘的面子，最后，她只能在李蔼的安排下，强行和言牧之坐在一起，因为言蕙之又不知去向了……
言牧之虽好色，但最近的目标只有谢宜味，便连正眼也不给大美女李飘飘一个。但好在李飘飘才情卓绝，谁也阻碍不了她的珠光熠熠。
“看不出，你还蛮了解我嘛。”谢宜味意外地看了沈宥一眼，感慨道，“我对名次的确无所谓，但我对青梅酒志在必得。你知不知道，这个梅子酒一看就是佳酿上品。”
沈宥：“……”
其实他很想说，思凡楼的酒窖里也有上好的梅子酒，他爹每年夏季都会亲手酿制一批，应该不比这个差。
“等下呢，你就负责对诗。我呢，负责喝酒。咱俩必须默契配合，可不能像之前那样掉链子！”思索间，谢宜味已经把战略都部署好了。
“那你刚刚就应该和我表姐一组啊，她可是出了名的才女。”沈宥虽然默认了她的安排，但还是忍不住质疑。
“那……那咱俩不是更熟络些嘛！”谢宜味忽然拍了拍沈宥的脑袋，不假思索地笑道，“再说了，我可是很看好你的，小书呆子。”
真……真的吗？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热情，沈宥有一种多年的内涵被赏识和肯定的满足感，纵然她的手早已挪开，但头顶总有一丝酥酥麻麻的感觉，挥之不去。
游戏行的是飞花令，要求吟诵带有“花”和“春”有关的诗句。
这自然难不倒沈宥。
山长先开头：“春城不处不飞花。”
正好，酒杯漂至谢宜味的触手可及处，她立马伸手拿起，一饮而尽：“沈宥，我干了。看你了。”
她豪爽地抹了一把嘴角的酒渍，对沈宥挑眉一笑，露出一个深深的小梨涡。
“惊春……惊春花落树，闻梵涧摇风。”沈宥心随神动，情不自禁，竟然吟诵出了这样一句。
奇怪，他明明脑子里准备的是“春花秋月何时了”的那首呀！
听者有心，李飘飘也微微怔了证：阿宥素来伤春悲观，诸多感慨，今日怎的会说出这样旖旎之句。
山长点点头：“对的不错，谢宜味、沈宥得一分。”
接着，酒杯又随波逐流而下……
一轮又一轮，要不就是有人不胜酒力，要不就是对不出诗，才思已枯竭，总之大家都纷纷败下阵来。
到最后，谢宜味干脆直接跑来跑去抢酒杯喝，反正她相信沈宥肚子里有的是墨水，不管怎么样，他都能对吟入流：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
沈宥果然是满腹诗书，过目不忘，他就像是一本行走的活典籍，谢宜味只要一喝酒，他就能对出诗。
两个人，一个海量，一个博学。
就连李飘飘也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她为了维护自己淑女的形象，自然是滴酒不沾。
而言牧之大概觉得无聊，看了几圈，早就不知去向。
于是，这名次和奖品自然而然就落入了谢宜味和沈宥的囊中。
“哇，沈宥，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谢宜味除了欢喜，更多的还有一丝兴奋，她对做学问没有天赋，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可以问鼎白鹭书院。
她情不自禁地握着沈宥的手，挥舞着，欢呼着。
“你别……”沈宥本想阻拦，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内心也是极快乐的，“是啊，我们赢了！”
所幸，任由她放肆一回。
山清水秀，把酒言欢，足以畅叙幽情。
“春风贺喜无言语，排比花枝满杏园。”
沈宥念出最后一句诗，为这一次的曲水流觞划上了最后诗情画意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