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外雨潺潺,画意阑珊。
帘内人漉漉,窘迫万分。
虽然是急匆匆跑进来的,但还是不免淋到了雨,谢宜味抱怨沈宥:“我怀疑你是雨神附体,不然为何每次遇见你,变落汤鸡的总是我。”
“抱歉。”沈宥有些过意不去,原来想的是,哪怕谢宜味骂她几句,出个气也算是帮忙了。
没曾想,天不遂人愿。
“我这就走。”他觉得自己留在这儿有些多余。“不知能否借我一把雨伞。”
谢宜味不记得自己把伞收哪儿去了,但她记得房中还有一件新蓑衣,没人穿过。
正巧,自己也可以换身干净的衣服,再擦擦头发。便道:“你且在等着,我去给你找找。”
沈宥的衣袍也有些湿了,他坐下来稍作整理和擦拭,却发现了桌子上那几碗未曾动过筷子的菜。
香气扑鼻,色泽诱人。
虽不是思凡楼的手艺,但应该也出自益安城其他名酒楼。
沈宥不禁哑然失笑,心说,这个谢宜味倒是不忘本,都火烧眉毛了,还有心情一个人躲这儿吃独食呢。
原来,倒是自己打扰了她用餐。
一想起她吃饭时憨憨傻傻,津津有味的样子,时不时还会塞点她觉得好吃的东西到别人的嘴里。沈宥的笑容便不自觉洋溢在脸上。
古人云,身在福中不知福是有道理的。不然像他这种坐拥珍馐的酒楼少东家怎会一意孤行地羡慕一个小吃货呢?
想着想着,沈宥忍不住想尝尝眼前这两盘菜。因为他觉得,谢宜味吃的东西,一定很美味!
在好奇心的趋势下,沈宥夹了一块酱汁红烧肉,放入口中。
果然是舌尖上的美味!
虽然有些凉了,但肥而不腻,香中带甜,连他这种不喜荤油的人,都忍不住多咬了几口。
吃完肉,再吃点笋,正好可以去去油腻,提提鲜。
沈宥细嚼慢咽,吃的甚是斯文。纵然吃的不多,但也尝了好几种食材。许是吃饱了,胃也得到了满足,沈宥胸口逐渐升腾起一股暖意……
这谢宜味平日里毛毛躁躁的,没有丫鬟小酥的在旁伺候,此刻找不到蓑衣放在何处也是正常的。
她翻箱倒柜地找,还是没找到,便冲着外面喊道:“沈宥,你再等等啊,要是饿了可以吃点菜。”
“不着急,慢慢来。”沈宥回应着她的话,同时,有了她的默许,便可以肆无忌惮地吃饭。
不一会儿,小半碗红豆白米饭也下了肚。
说来也奇怪,沈宥竟然感觉莫名的干燥口渴,他还以为是自己多吃了几块火腿肉的原因,连忙倒了杯水送下去。
结果,却发现越喝越渴,越渴越燥热。
沈宥刚要起身去开窗透透气,一阵莫名的晕眩毫无征兆地袭来,刹那,他只觉呼吸急促,气血翻涌……
渐渐地,手中的茶杯也握不稳当了。
“哐当”——
是杯盏摔碎的声音,谢宜味以为出了什么事,急急忙忙跑出来一探究竟。
只见沈宥坐在地上,像是过年围炉吃涮锅时的河虾,刚刚丢进滚烫的水中,通身都在发红。
谢宜味虚惊一场,笑道:“沈宥,你又不是第一次吃我的东西,有必要紧张成这样?”
沈宥也不答话,见她出来了,只觉得心中有些欢喜,同时的确有些紧张,他纳闷自己为何看见谢宜味会如此不安与局促?
这种气喘和他之前发病时的呼吸不畅完全是两种感觉。
“好吃吗?”谢宜味见他貌似吃的挺欢,便问道,“你没吃出点奇怪的味道?”
沈宥摇摇头:“没、没有啊。”
看来真是自己这几天心情不好,导致食欲也下降了。谢宜味无比惋惜,只能做个顺水人情,便宜沈宥了:“那你多吃点吧,蓑衣找不到,我再帮你去看看其他雨具。”
“嗯。”沈宥闷哼一声。
眼看着谢宜味从自己身边站起来,带着一阵属于她的熟悉的清香。吸入鼻息间,却似唤醒了内心深处某只封印的小兽。
为什么,周遭的景物越来越模糊,油灯、竹帘、茶几、蒲团……离自己越来越遥远?
可又是为什么,谢宜味的脸越来越清晰,黛眉、粉颊、杏眼、朱唇……仿佛触手可及?
沈宥觉得自己就像置身于一个繁花满地的世外桃源,走马观花,走的是马不停蹄的心跳,观的是谢宜味的笑靥如花。
头晕,不想再看。可忍不住又向她看去……
为什么,谢宜味的脸比以往要好看千倍万倍,让他忍不住想凑上去一亲芳泽。
“沈宥,沈宥?”眼前的美人口口声声地喊着他的名字,一次比一次强烈。
沈宥用残存的理智,把自己从幻境中抽离出半截身子,有气无力应道:“我,没事。可能是下雨天,有些气闷。”
说着,他竟一把解开了自己的衣袍!
谢宜味只当他是病情恶化,紧张万分,伸手便去窥探他的脉搏,却被沈宥死死抓住了手。也不知这病秧子哪来的力气,竟然将谢宜味拉到了自己的身边,两人面对面躺在地上,近在咫尺。
暮雨,越下越大;沈宥,越来越热。
他再一次看见自己跌入迷雾花丛之中,乱花渐欲,迷离了眼眶。
耳边的人却还在喋喋不休:“沈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呀!你的手怎么这么烫,脸怎么这么红?”
“我真没事……”
“什么没事啊,你可真会添乱,我这已经够心烦了。你还拣在我的屋子里发病。”谢宜味觉得这样下去可不好,人命关天,得赶紧出去喊人帮忙,把他送回养和堂让爹看看。
“你莫要烦……”
“怎么不烦。天要下雨,我要嫁人。言家要娶的人又不是你!”谢宜味懒得理他,要是被强娶的李飘飘,他沈宥还不急哭。
“你想嫁人?”忽然,沈宥有气无力地一句,崩断了谢宜味那根紧张的神经。“我娶你啊!”
“你说什么?”谢宜味觉得自己幻听了,睁大眼睛看向沈宥,却正巧碰见他含情脉脉的眼神,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这眼神中,还带着一种攫取……
*
才过了申时,天色已如染了墨般漆黑。
言牧之感叹着“天助我也”,要知道,天黑更好办事。
他算算时间,这会儿,谢宜味应该已经吃完饭,说不定正在沐浴更衣……
临行前,言牧之还特意喝了点酒,壮壮胆,助助兴。
他按照之前计划好的对策,找了几个与自己交好的书院同侪,把他们聚集在平时大家休憩的院舍前。
“言兄,这大雨天的,你把哥几个叫来这干嘛?”
“是啊,我一会儿还约了人看戏呢!秋月坊新上的话本子,不能错过。”
“哎呀,有话快说。”
“……”
言牧之安抚道:“稍安勿躁嘛,我把兄弟们叫来,就是想一会儿让大家作个见证。顺利的话,小爷过几天就能娶亲了,到时候喜宴大家不醉不归啊。”
“神神秘秘的,还卖关子。”一个同侪不耐烦道。
“一会儿以我的声音作为暗号,一切妥当后,我会叫你们的,大家只管等在这间院舍门口就行。”
言牧之指着谢宜味的房间,和大家再三强调。
说完,便撑着伞,摩拳擦掌地摸进了院子。
雨落在屋檐上,滴滴答答,正好遮掩了言牧之关门的声音。他见谢宜味房中还亮着灯,不觉心花怒放,迫不及待。
虽说这么做有些小人之举,但宜味妹妹你迟早都是我的人,春宵一刻值千金,切莫辜负这良辰美景。
想着,言牧之越来越觉得心安理得,顺理成章。
他假惺惺地轻轻敲了敲门,问道:“宜味妹妹?”
无人应答。
果然药效起了作用,这会儿按照他发小所言的话,谢宜味应该已经是欲仙欲死,欲火难耐的状态。
一丝猥琐的笑意荡漾在言牧之的脸上。
“宜味妹妹,让你久等了。”他喉咙有些发痒,终是推开了门,可为什么,眼前所见和脑海中所想的根本不是同一幅场景!
若说人的体质不同,药效有些偏差也在所难免。
但,此情此景,完全差了十万八千里!
谢宜味的确是发髻微微凌乱地坐在地上,只是旁边还多了个人,还是个衣衫不整的男人,此刻面色潮红,看不清是醒是睡。
要命的是,谢宜味还非常关切地在他脸上左摸摸,右碰碰,甚至俯在他胸口……
“你们……你们……”言牧之不受控制地喊道,“你们这是作甚!”
喊声冲破了雨天零落,飘到了院外。
此刻,等着外面的一众人纷纷警觉起来:
“刚刚是不是言兄的叫声?”
“错不了,那是不是表示咱们可以进去了!”
“嗯,事不宜迟,走!”
大家纷纷收了伞,依照言牧之的部署,来给他做个所谓的见证。
小小的竹篱院中,从未挤满那么多同侪。
因为言牧之堵在门口,众同侪也看不太真切,只是隐隐约约望见房间里有一男一女,女的是谢宜味,男的……男的不是沈宥嘛!
虽说此刻两人都已经整理好衣冠,但满屋的风月无边、旖旎暧昧尽数流露而出,大家从自己的脑补和言牧之绝望的眼神中也得到再次证实:
方才,谢宜味和沈宥定是在房中做了不可描述之事!
瞧,沈宥这厮还意犹未尽地躺在地上呢。啧啧,真是一朝风雨,满地残红。
有人忍不住小声议论道:“我早就说他俩有事吧,这次铁证如山了。”
“言兄,这一出戏果真是比新到的话本子还要精彩,大开眼界!”
“……”
言牧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中百爪挠心,甚是抓狂。
如此万无一失的连环计到头来竟然便宜了沈宥这小子?可此时,他又不能多说什么,否则就是变相承认自己是那种卑鄙无耻的下药之辈。
于是,言牧之只能将满腔哀怨指向房中躺着的沈宥:“好你个沈宥,你们俩个目无院规,竟然在这里暗通款曲,你们……你们好……”
气得恨不得提剑冲过去把沈宥大卸八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