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谢宜味扶住了他,主动站出来替父亲鸣不平:
“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们口口声声说我们养和堂贩卖盗版书籍,可大宣律例也规定了,买卖盗版书籍均为犯法,难道你们轻信书籍和江湖郎中的忽悠,不及时询问大夫就盲目用膳就没错了吗?”
“嘿,哪来的小丫头片子,居然还会偷换概念。”有一个病患暴脾气,撸起袖子大有干架的趋势。
“还不是谢家那个逆女。”有人嘲笑道。
可偏偏就是这个逆女,居然不畏流言蜚语,站在大门外,向众人义正言辞道:“逆女怎么了?我是没好好学医,但并不意味着就允许你来辱没我谢家世代行医、舍己为人的好名声。”
她嗓门并不大,但声音清澈纯净。
“我爹是抠,抠到连我平时的零花银子还要靠我娘偷偷贴补。但我爹对家人节俭,对外人却大方的很。从小到大,我亲眼看见每回面对那些穷的看不起病的患者,他不仅免了他们的医药费,还主动送银子给他们。试问,我爹若是想靠盗版发家致富,何必等到现在?”
“谁知道你爹是不是故意演戏呢?”有人便提出了质疑,“人心隔肚皮,说不定就是装穷。”
这时,人群中又出现了几个声音。
“我们住在八仙巷,这些年深受沈公子的恩惠。后来,他还把我们带到养和堂看病,谢大夫妙手回春,待人真诚。一个连我们这些草芥之人的病都悉心诊治的人,怎么会去害人呢!”
说话的正是刘叔,当他听到了这个消息,一定要让刘绪搀着他过来。
如果说,刘绪现在在思凡楼打工,有可能包藏私心。但接下来出现的人,肯定不会说谎。
“阿弥陀佛,贫尼与谢大夫认识多年,他常常带着医馆的人来吉祥庵义诊,吉祥庵附近的百姓都可以作证。有一次贫尼身患重症,也是谢大夫一家把我从鬼门关救了回来。”静玄师太双手合十作揖。
出家人不打诳语,吉祥庵在当地香火鼎盛,静玄师太的话还是有一定份量的。
那些激动万分的病患家属方才静下心来,重新思考利弊。
人脆弱又胆小,一旦遇到自身无法解决的困难时,通常会将罪责推给外界因素,可仔细想想,主要选择权还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上。
喧嚣渐渐熄灭,谢知越拍了拍女儿的手臂,示意她松手,自己能站稳。
他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虽然和沈修一样,都凭着一副好手艺立足益安多年。但很明显,沈修辗转周旋于顾客之间的本事,比谢知越老练多了。
谢知越直了直这些天微驼的背脊,只道:
“各位放心,该是谢某承担的后果,我们养和堂绝不会推卸责任。不管是艾勇也好,是其他黑心的江湖郎中哄骗也罢,所有因为假药膳来养和堂治病的人,医药费一并由我来承担。让我们众志成城,一起共渡难关。好不好?”
他并没有那种声如洪钟的音量,却在谢宜味心中重如九鼎。
从前,爹爹在她心中的形象离不开迂腐、唠叨、抠门这些词汇。
第一次,她觉得自己的爹爹是如此霸气。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她会永远支持爹爹。
紧接着,沈宥也上前一步,跟随着岳丈的话题道:“各位,我以思凡楼少东家的身份向大家承诺,在治疗期间,所有病人的饮食由本酒楼一力承担。我们思凡楼无条件支持养和堂,不为其他,救人第一。”
大概是沈公子平时做了太多善事,他说完,那些曾经领受恩惠的穷人都自发地鼓起掌来。
谢宜味望着沈宥的背影。从前,她总喜欢走在他的前头或与他并肩而行,她总让他追逐自己的脚步,迁就自己的喜怒。
曾经那清霁的病娇软面儿公子早就死了,重生的是一个天底下最勇敢的英豪。
那一刻,她竟然发现自己的双眼已陷入泪眼婆娑中…………
*
这几天,皇上也没闲着,自端亲王与言敏一行人被押解回益安后,他几乎每天都亲自审问这群狼子野心的反贼。
不审不知道,一审才发现,他们为了篡权夺位,做了多少劳民伤财的事。
自登基一来,周煦早就视端亲王为眼中钉,如今,这颗毒瘤总算被连根拔除。
查抄端亲王府时,他们在书房中还查到了一盒珍贵的金创药,乃是当年高丽国进贡给先皇的,先皇又将它赐给了几个亲王。
彼时,周煦只是个不被重视的皇子,一次围猎时,端亲王却将随身携带的金疮药送给了他。
“皇叔,父皇只是让煦儿来长长见识,未曾同意让我进围场打猎。我用不着这么名贵的药。”周煦年纪尚幼,面对正值盛年、气势威严的端皇叔,都有些惧怕。
但端亲王却极其亲和地抚着他的头:“煦儿,在帐篷里哪能体会围场惊险啊。这个你拿着,明日皇叔带你纵马打猎去。”
周煦还记得,端亲王说以后他要让太医局给每个将士都配备一瓶,这样的话,出兵打仗,就再也不怕受伤了。
“我们大宣一定会有属于自己的至尊金疮药,到时就再也不用畏惧那些蛮夷之族。”
周煦手中握着这熟悉的药瓶,他相信,昔日的皇叔必定也想做个心怀民众的好亲王。
“皇叔,天牢固若金汤,以后你不会再有任何流血受伤。这些药,朕会遵从你的心愿,赐给在这次平叛中重创的将士。”
他收起对往事的回忆,恢复了往日那份冷睿与英武。
这时,华公公轻声来报,说大理寺已经捉到了出逃在边疆之地的徐秋水。且大理寺卿已经命人去通传人证沈宥和谢宜味了。
漏网之鱼,算是彻底网尽了。
大理寺内。
香道大师徐秋水衣衫褴褛,臭气熏天地跪在地上。据回报,他是在一个臭水沟中被抓到的,本来派去的人追捕并不顺利,但关键时刻,徐秋水身边的一个壮汉居然临时倒戈,将徐秋水生生擒住。
沈宥和谢宜味认出了这壮汉,正是救命恩人赵七。
“大人,此人乃是徐秋水府中的厨子,也是昔日救我与相公性命之人。我相信他留在徐秋水身边,一定另有隐情。”
“是啊,以赵七的功夫,早可以自己逃之夭夭,犯不上跟着徐秋水坐以待毙。”沈宥也替他求情。
大人点点头,命人解了赵七的桎梏。其实,大理寺也早查过赵七的档案,虽早期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做过帮凶,但这次抓获徐秋水,他功不可没,足以将功赎罪。
徐秋水失去了背后的靠山,独木不成林。从一个受人敬仰的师者,沦为落魄不堪的阶下囚,光这种煎熬就让他恨不得当下就咬舌自尽。
但大理寺有的是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方法。
对于自己犯下的那些罪证,徐秋水供认不讳,只一点,毒害沈宥和谢宜味并非他的主意。
于是,李飘飘也被押了上来。
自从言敏倒台后,言家被查抄,皇上仁慈,念在早年他在州县为官时勤勤恳恳地为民办过些实事的份上,没有株连九族。
但言牧之和李飘飘并没有因此而庆幸,相反,苟延残喘的他们日日担惊受怕,尤其是李飘飘。
谢宜味没有想到,再见她时,那朵出水芙蓉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灵气。
“李飘飘,你老实招来,为何要毒害谢宜味与沈宥?”大理寺卿质问道。
“冤枉啊大人,我只是想让师父教训教训他们,并没有真正想害死他们。阿宥与宜味是我的表弟、表弟妹,血浓于水,我怎会加害于亲戚?”李飘飘眼底一抹青,泪眼朦胧,说得情真意切。
她承认自己因私仇有过这样的念头,但下手有轻重,明明是徐秋水误解了她的意图。
于是,师徒二人菜鸡互啄,拒不认账。
“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大理寺卿觉得此刁妇冥顽不灵,又命人带上了另一个人证。显然是有备而审,跟他们玩玩心理战罢了。
门外进来了一个身形小巧的少妇,言牧之不禁失声叫了出来:
“宝琴。你、你、你不是跟着外地商人跑了吗?”
来人正是言牧之的外室宝琴,只不过两人好景不长。某一次言牧之跟言敏回了趟老家,那宅子中已经人去楼空,宝琴只留了书信给他,说自己耐不住无名无分的寂寞,不如嫁作商人妇。
为此,言牧之还失魂落魄了好一阵子。
宝琴的脚步孤勇,却不似从前那样唯唯诺诺。她连余光都不曾扫一眼言牧之,只是直视前方。
“禀大人,言牧之曾亲口与民妇说过,他的岳丈李蔼利用职权,将他和沈宥的试卷调包,才帮他一举夺魁。而后,李飘飘也是因为听到了一些风声,生怕夜长梦多,才会趁他们在路上时找徐秋水杀人灭口的。”
李飘飘急言辩解:“你不过是记恨我夺了你的孩子,故意污蔑于我们。”
宝琴显然知道她的为人,也吃过亏,只是坚持将自己知道的知无不言。
“民妇所言句句属实。”
有了人证,接着,大理寺卿又命人呈上了在徐秋水别业中搜出的物证。这下,言牧之夫妇、李蔼等一干人算是彻底认栽。
李蔼勾结翰林院,滥用职权,徇私舞弊,简直是辱没翰林雅士名节的败类;李飘飘凶狠阴险,雇凶杀人;言牧之助纣为虐,虽然不是主谋,但每件事都和他脱不了干系。
所幸,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们这样的下场,也算是舒了谢宜味心中的一口恶气。她不禁想起了那句老话:多行不义必自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