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杨花落尽子规啼。
柳絮飞落,杜鹃夜啼,牡丹吐蕊,樱桃红熟,自然景物告示人们:时至暮春了。
大家不忍放春归去,尤其是言牧之,这思春的情绪才刚刚酝酿好,转眼已到了谷雨时节。
近日,书院里关于谢宜味和沈宥的流言四起。
也不知是哪个眼尖的大嘴巴发现的,起因是他们在曲水流觞的配合太过天衣无缝,导致大家茶余饭后总爱谈论些是是非非。
内容无非就是说谢宜味和沈宥乃是绝配,不仅男才女貌,而且家世身份也配,一个那么爱吃,一个又钻研医书,不如结为夫妻算了!
说多了,总有一两句传进言牧之的耳朵,令他非常恼火。
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却是言蕙之的那个“情报”。
“哥,诗会那天晚上你干嘛去了?我可是听宜味亲口说的,是沈宥把她送回我们房间的。”
晚上!沈宥!女子房间!孤男寡女!
言牧之慌张了:“刑部尚书的公子约我吃酒,我就出去了……”
“这是该出去的时候吗!”言蕙之扼腕痛惜,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草包兄长。
“等等,蕙之。”言牧之意识到什么,“那你又去哪里了?你要是好好在女舍呆着,沈宥也不会进来呀!”
“我……我……”言蕙之有口难言,最后只能打马虎眼,“算了算了,我也懒得管你的闲事,反正以我对宜味的了解。你——没戏了!”
横看竖看,草包哥哥都不是宜味的那盘菜。
说完,她拂袖正要离开,却听见花园的长廊里传来一个振聋发聩的声音:“谁说牧之没戏了!”
顺着这中气十足的声音望去,正是他们的父亲言敏。
他冷哼一声,信步绕过回廊,走到一双儿女面前。
“父亲。”
“父亲。”
言牧之和言蕙之双双起身行礼。
言敏正从外面处理完公务回来,还未换下官服,就听见一向乖顺的女儿在那儿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兄长的威风。
他对子女要求历来严苛,但可怜天下父母心。纵然言牧之再不成器,也只有他能责骂,别人可不行。
“你们说的谢宜味,可是东街养和堂谢大夫家的独女?”
“是的,父亲。”言牧之点点头。“怎么,你在调查她?”
言敏剜了他一眼,并没有理睬他的问题。而是自说自话:“谢家几代都是宫中御医,医术之高明,连先帝都颇为信任。如今,谢大夫虽无官位在身,但深得民心,是益安城中的数一数二的回春妙手。”
得人心者得天下,这比富甲一方还值钱。
“至于这个谢宜味嘛,虽然没有继承祖上的学问,不过,女子无才便是德。反正你也没什么学问。你们俩……”言敏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儿子,“还挺配。”
知子莫若父,总算有个人支持自己了。
言牧之人生第一次想给老爹下跪磕响头。
“可是,父亲,谢宜味她好像并不钟情于兄长呢!”言蕙之觉得爹的如意算盘未免打的为时尚早。
“不喜欢?”言敏压根就不屑这三个字,“哼,由不得她。难得看见我儿对一件事如此上心,我们言家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失手的道理。”
东西?
言蕙之心中一颤,这是她回到益安后,第一次看见父亲用这样冷漠决绝的语气说话。
难道谢宜味在他们的眼中就只是一个较之有利的资源罢了?
无所谓她愿不愿意,也无所谓哥哥配不配的上人家。
只要喜欢,就要想方设法巧取豪夺,反正最终都得盖上“言”家的章。
那以后,她的婚事,是不是可以用来牺牲?
“父亲此话当真?”言牧之还沉浸在错失良机的懊丧中,这边言敏已经始料未及地准备给他去提亲。
幸福来得比山洪海啸还猛烈。
“我没有心情与你嬉闹。为防止夜长梦多,我明日就差人去谢家,下聘说亲,争取这个月把事儿给办了。”
言敏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因此,手底下许多人对他又敬又怕。
没想到,提亲都是那么强势。
“那牧儿就多谢父亲成全了。”言牧之乐不可支,像老鼠掉进了米缸,连连起身向父亲行大礼。
“你们俩的事我都放在心上。操办完你的婚事,就轮到蕙之了,她的夫婿,我倒是得好好择选把关一番。”言敏转而又将如意算盘打向了女儿。
女儿娴静,心思玲珑,又深谙理财之道,是当之不愧的主母范儿,这风声若是让媒婆放出去,怕是提亲的人家要踏破门槛了。
好一个精明的户部侍郎,一儿一女,合着无论这算盘怎么打,他都不亏啊。
言蕙之别无他法,唯有保持缄默。
一边是父亲和兄长,一边是闺蜜,她左右难为。
*
谢宜味哼着小曲儿,嘴里嚼着刚在门外买的糖葫芦回到家。
还没踏进正厅,就看见谢知越在气急败坏地在砸东西发脾气,一地的碎瓷破瓶。
谢宜味心头一惊:我最近安分的很,可没惹事。爹爹这是生的哪门子气?
只见谢知越又端起花架上的那盆兰花,准备摔他个碎碎平安。
“老爷,住手呀。”小俞氏上前劝阻,小声提醒,“这可是上等的龙泉青瓷瓶,你忘了?”
谢知越一口气堵得慌,只能重重往红木交椅上踢了几脚,又不小心膈到了脚趾。谢宜味好奇是什么人能把老爹气成这样,问道:“爹爹,您这是怎么了?”
“女儿啊,味儿啊,你可算是回来了。”谢知越望着离他几米远的谢宜味,不禁老泪纵横。
想到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闺女就要羊入虎口,他的心就仿佛被刮骨拔罐般疼。
言家那公子哥的风流事,随便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谢知越再古板,也能从每日来往的病人中得知一二。
言牧之花钱如流水,日日寻花问柳,花天酒地,家里的通房丫头就好几个,这样不求上进的纨绔子弟,怎么可以让宜味嫁过去。
感慨之际,小俞氏已经把今天早上言家差人来说亲的事和谢宜味讲了个大概,纵然那媒婆把言牧之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但他有几斤几两,谢宜味再清楚不过了。
“爹爹,这言牧之与我是同侪,先前倒是向我示好过几次,但都被我拒绝了。我还当他不过是混不吝,没想到他竟出这么荒唐的办法。”谢宜味有些后悔自己招惹了这样一个二世祖。
小俞氏将谢宜味拉到身侧,叹气道:“我们宜味长得水灵,又贪玩调皮,我还宽慰过自己,想着这样顽劣的性子总不至于被那些别有所图的高门大户打眼。怎料到……唉。”
“什么打眼不打眼,这种高门大户根本没有什么真感情,只是一时兴起罢了。”谢知越护女心切,愤然道,“明儿我就去回了媒婆,叫他们死了这条心。”
结发妻子死的早,膝下又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怎么忍心让她嫁给花花公子。
“使不得啊老爷!”小俞氏劝道,“隔壁冯员外家前些日子不就是不肯把女儿嫁给那王大人做小,结果搞得倾家荡产。你忘了?”
的确有这回事,冯员外家的大宅子到现在还贴着封条呢。
但谢知越不为所动:“为了宝贝女儿,我宁可不要这祖宅家产,回家种田去。”
“不行啊老爷,听说苏老太医家的小公子,因为不肯求娶平西侯府千金,被莫须有闹到家破人亡啊!”小俞氏不知又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这下,谢知越缩了缩脖子,有些怕了:“难、难道,我家味儿就真得嫁给那个登徒子了?”
“谁说的!”这时,沉默许久的谢宜味忍无可忍了,“爹爹,娘亲,你们稍安勿躁,我这就去找那言牧之问问清楚,就算恐吓他,威胁他,我也叫他给我把这个念头吞回肚子里去。”
说完,谢宜味踩着一地的碎瓷片,气鼓鼓地跑了出去。
*
暮春时节,白鹭山中的桃花开得正艳。
可谢宜味无心看风景。
谁知道跑到书院,同侪们都说言牧之请假了,许是算准了谢宜味回来找他质问似的,故意躲起来憋着坏呢。
“恭喜谢同侪啊,听说牧之兄去你家提亲了啊?”
“最是同窗情谊深啊,看来咱们有喜酒喝了。”
“哎呀,想不到言牧之风流倜傥,终究是拜倒在谢宜味的石榴裙下。”
“……”
也不知哪个人头猪脑的先起了个头,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大,跟着瞎起哄。
“你们都给我住口!”
谢宜味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和不甘,饶是她性子再泼辣,面对这些闲言碎语,也终究不能拿他们如何。
她转身走下台阶,却遇到了言蕙之。
“宜味。”
在谢宜味兴师问罪前,她倒先开了口。这几天,言蕙之也挺矛盾的,决定还是得好好劝劝谢宜味。
“你来的正好,你哥呢?”谢宜味眼眶红红的,脸也红红的,是被气到的。
“噢,他的发小走马上任,途径益安,我哥略近地主之谊,招待朋友去了。”言蕙之如实相告。
“蕙之,你老实告诉我,当初我初来白鹭书院,你与我交好,是不是为了你哥?”一想到这儿,谢宜味就更难受了。
“才没有。宜味,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言蕙之拉着她的手,说道。
“那你快去告诉你父亲,让他打消这个念头。”谢宜味病急乱投医。
“宜味,这……”言蕙之实属无奈,事到如今,他父亲决定的事,连她哥都没有办法,更何况是她。
“或许还有另一种办法。”言蕙之话锋一转,“除非,你能在短时间内把自己嫁了,我哥再不要脸,也不至于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