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浓淡总相宜,人间有味是清欢。
这无疑是一串并不好看的手串,红绳配核桃,就像是儿时小孩辟邪才戴的桃木锁。可奈何沈宥气质出众,愣是撑起了谢宜味的一番真情。
“本来呢,我是想送你一块手帕或者汗巾的,我看那些才子佳人的戏里都这么演。可一来我不会绣,二来送这种小儿女情长的玩意儿也着实矫情……”谢宜味帮沈宥系好红绳,她不会打活扣,只能牢牢绕几圈,打了个死结。
“好了,这下你甩也甩不掉了。”她抬起头,忽然瞥见沈宥的脸色不太好,另一只手还慌里慌张藏着什么东西。
“对、对啊,怎么会有人送这种庸俗之物呢!像娘子这样的眼界,自然是看不上手帕那种小玩意儿的。”沈宥点头附和,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见他一脸满足,谢宜味忍不住摊手讨问:“那你有没有给我准备礼物呀?”
“没、没有。”沈宥有些紧张,连声音都结巴了,“对不起,娘子,我回去一定给你补一份,哦不,补双份。”
一份定情,一份赔礼。
只是随口一问,何必如此介怀。谢宜味摆摆手:“算了算了,礼物只是一个形式,你只要平时多给我找些好吃的就行。”
“这个好办。”
沈宥松了口气,垂下手,正要提议要不要回家时,谢宜味的手已经钻入他的袍袖中,速度敏捷,甚至都来不及避让,便已经被她拉扯出一个锦囊。
“哼,还说没准备,藏着掖着,要给我惊喜吗?”
好一招以退为进,沈宥欲哭无泪,心说明明是同龄人,这丫头的心思怎么那么活泛!
“不是,这不是给你的……”沈宥抵死辩解,伸手要去抢谢宜味手中的锦囊,可哪里是她的对手,反而手误,自己不小心拉开了束袋绳。
一条荺雾色的绢帕如潺潺流水,从锦囊中掉落出来,飘飘扬扬,正好落在谢宜味的手心里。
“不是给我的,难道是想留着送给别的姑娘,嗯?”谢宜味素来没脸没皮,捧起绢帕,在沈宥眼前使劲挥舞。
“哈哈哈,沈宥你不是吧你,这么老土,真的送手帕!”
谢宜味笑得直不起腰,整个人快要挂到沈宥的身上:“不行了,沈宥,快,快扶我一把。”
沈宥的心情可并不好,脸色比锅底还黑,偏偏这谢宜味还不知收敛,可劲儿地笑。
“你就笑吧,笑吧。笑够了就还给我。”
这可是他第一次送谢宜味礼物,没想到马失前蹄,沈宥无比懊恼。都怪那个死冬青,不知道哪儿打听来的假情报,说可以送少夫人一份亲手制作的礼物。
想沈宥也是熬了好几晚,得趁着谢宜味睡着了,偷偷摸摸地问小丫鬟借了针线,他还特意在绢帕上绣了小图案,如今,只盼着她别看见为好。
可是,事与愿违。谢宜味已经看到了!
“我偏不还你,哈哈哈。”她展开帕子,在手间翻来覆去,手帕上一颗小小的红红的红枣刺绣映入眼帘。
于是,她笑得更放肆了。
“相公,想不到你女红比我还溜,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哈哈哈哈,相公,你还绣了个小红枣啊!是不是因为我们第一次一起吃了枣泥糕?那你怎么不绣个山药,或者花生呢?”
“……”
她这是准备笑到什么时候?沈宥发誓,若不是因为她是谢宜味,敢这样嘲笑,他一定不放过。
可眼下,他却只能卑微地任凭自家小娘子笑的花枝乱颤,也无计可施。
“这不是红枣……”沈宥无力的解释。
“难道是红豆?”
真快要被她气死,满心满脑除了吃的就不能装点别的,终于,沈宥忍无可忍,一把夺过那条可怜巴巴,遭人嗤笑的手帕,道:
“不是红枣黑枣,也不是什么红豆黄豆绿豆,它是一颗红色的心,是我的心!你看不出来不要紧,看不上眼也不要紧,我回去就把它丢掉。”
说完,沈宥转过头,打道回府,有些委屈,有些受伤。
暖风吹散了浮云,谢宜味停下了笑,轻轻跟上他的步子,悄悄地把手指挤进沈宥的手缝间。
蓦地,湿漉漉的手心,有一只顽皮的小猫不断地挠着。
“相公,无缘无故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呗。”
一阵软言软语,沈宥的沸点便降了温,瞬间被她的撒娇抚平情绪。
“叫你笑得那么卖力,该,一脑门子的汗。”他哪是责怪,明明就是心疼。
“那你给我擦擦。”
沈宥闻言,抬手替她拭汗。
“我要相公用你亲手绣的帕子擦。”说完,谢宜味已抬头,微眯着眼,不依不饶。
论天下谁最厚颜无耻,非谢宜味莫属。沈宥果真没辙,可嘴上还是略略不服。
“你不是嫌它土嘛。”
“嗯?谁说的?相公送的手帕是世上顶实用顶清雅的礼物,我平时在厨房做菜,最需要擦手擦汗了。”
就她嘴甜,可谁让沈宥就好这一口呢!
落日余晖,小两口才闹得脸红脖子粗,立刻又重修旧好,感情恐怕比桃树上的桃胶还要黏。
*
经书聊枕籍,瓜李漫浮沉。
今年的科举,孔彦也是早早报了名。
虽然,功名对于他而言远远比不上浅斟挥毫来的快意,无非是为了圆父母的期望。
大宣朝廷重文轻武,有才华的人走到哪都被高看一眼。
这些天,孔彦一直在书房闭关。不过,他并没有读书,而是赶画了许多幅作品,山水、花鸟都有。
这个订单报酬很高,是荣宝斋的老板专门托了靠谱的中间人联络的笑笑生,对方要订十张画,报了价,约定了交付时间。
既然是送上门的银票,那又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呢?孔彦行事一向缜密低调,除了贴身的小厮松烟,并无人知晓他就是平湖笑笑生。
平时联络也都是约了专门的茶馆或者脚店传递要求,因此,这次交完货,孔彦依然如往日一样,若无其事地走进荣宝斋,佯装看文房,实则是好奇这些画会流向何处。
只听老板吩咐伙计道:“阿竹,你速把这几幅画拿去装裱,记得用紫檀木做框。”
阿竹望着那十卷平湖笑笑生的大作,八卦道:“是哪个大官人那么财大气粗,一下子买了十幅?”
“如今益安城的新贵不过就那些,你用小拇指想想,还能有谁,强强联姻的永宁侯府呗。”老板不由地流露出一丝羡慕之情,但又有些讶异。
一般的侯府宅邸的贵人们,通常会青睐于前朝一些画家的作品,以此来彰显自己家学渊源,根基深厚。像平湖笑笑生这种当朝画家之作,一般都是文人雅士收藏较多。
“果然是言家的小姐,出手阔绰。到时候,装裱完,我得亲自送去。”老板感慨万分,见店里又来了一些客人,忙过去招呼了。
孔彦呆立在原地,心情从一开始的好奇到此刻的惊愕,他讷讷问一旁同样呆若木鸡的松烟:“不知是不是这几天我通宵作画,耳朵不太好使,刚刚我仿佛听见他们提到了永宁侯府?”
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自己画的画,被自家的少夫人用高价又买了回去!转了一大圈,费心费力不说,还倒赔了上好的矿物颜料费?
松烟定了定神:“公、公子,你没听错,的确是少夫人订了十幅平湖笑笑生的画,也就是……你的画。”
“闭嘴!”
松烟乖乖沉默,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因为他感觉到小侯爷的眼神已经寒到结霜。
一路上,孔彦都摆着一张“本小侯爷心情很差”的臭脸,紧绷着回到侯府。
进了自己的院子,却听说少夫人正在找府中负责采买事宜的仆人孔吉问话。
只见言蕙之端坐在一张交椅上,略施粉黛,面容和善,不动声色。
她眉眼柔和,唇不笑而上扬;肌肤胜雪,双目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
凭心而论,是个长相温婉的美人,他也从没否认过。可如今,竟也学着那些个心机深重的大娘子,玩弄起这些宅中立威的把戏。
孔彦第一个看不惯!
那孔吉见小侯爷回来,便有心博同情,跪在地上求饶:“小侯爷,少夫人,小的冤枉啊,小的在侯府跑腿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他说的微末,其实大家都知道,采买可是个肥差。
言蕙之依旧是那副清冷的表情,吐语如珠:“吉叔,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冤枉,我且问你,这个月的账目清楚记着,你采买了青花回纹双耳花瓶一对,玉如意两柄,小叶紫檀屏风一副……共花费一万五千两,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账本上也都记着呢!”孔吉理直气壮。
“那我再问你,这对青花双耳花瓶共花了三千两,你可是在万记奇货行够得?”
“没错啊,少夫人若不信可以去问奇货行的万掌柜。”
“你撒谎!”这下,言蕙之的音色方才亮起来,柔和的眉眼中忽然有了一丝凛冽,是所有人都未曾见过的样子。
“且不说这对花瓶是赝品,就算你真是在奇货行买的,按照目前的市场价,打对折还差不多。更何况,我们永宁侯府是老客了,他们只会给出更优惠的价格来笼络。三千两?你这是哄抬市价还是扰乱交易秩序,到时候官府来抓你,我可不替你兜底!”
她语速沉稳,却条理清晰,把所有的前因后果都说尽了,根本不给孔吉有任何狡辩的余地。
“少夫人……”果然,孔吉面如土色,瘫倒在地,苦苦哀求,“着实是家中有难处,下次再也不敢了,真的,真的不敢了。”
“那巧了,母亲要我学着管账,我刚好翻了几本早些年的账本。更巧的是,你这把戏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上演一次,难道说,你家的难处也来的那么巧?”蕙之说完,旁边的家丁丫鬟都跟着笑起来,就差没拍手叫好了。
想来,这孔吉多行不义,平日里贪污敛财,只是侯爷和夫人事情忙,疏忽了查办,而小侯爷又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主儿。
最终,孔吉在大家的唾弃声中卷铺盖走人,言蕙之这一次杀鸡儆猴,也算是给其他人敲了警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