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就要离开万屿湖了,白天下了点春雨,更添离愁别绪。
咪点小酒,再吃点小菜。
便可醉卧画舫听雨眠,青山乌篷伴流年。
两人就这般并肩坐于甲板之上,这会儿繁花阑珊,满天星轨,煞是热闹。
沈宥知谢宜味就喜欢这样天高水阔的生活,恣意于世间,渴了煮点小茶,饿了烹点佳肴。
她心之所至,便是他毕生所求。
“若喜欢的话,以后我们每年春天都可以出来踏青,万屿湖和益安又不远,想来随时都可以。”沈宥安慰道。
“真的吗?”就算是哄她,此刻,她也觉得开心。
“当真。”但沈宥没骗她。
这次,他们还有很重要的事去做,不能久做停留。且心中一直绷着那根弦,不知能否顺利卸下。
谢宜味通常会选择顺其自然,沈宥也不是神仙,只能努力解决眼下遇到的困境。
他举杯邀娘子,语言清和,表情却严肃:“以酒立誓。”
“干杯。”谢宜味舍命陪君子。
桑葚酒度数极低,只能算是低酒精的饮子,酸酸甜甜,压根不会醉,用来小酌怡情,最是适合。
沈宥抬眸望了望墨色苍穹,见繁星如斗。
“看来,明天启程是个好天气啊。”
江南春季多绵雨,他们久居益安,早已习惯,只不过,对于出行来说,还真是不便。
灯中画舫烟中浅,薄雾小霜润如烟。
“相公是如何得知天气情况?”谢宜味发现沈宥什么都知道,简直就是行走的科普大全。
“这简单,‘星星密,雨滴滴。星星稀,好天气。星星明,来日晴。星星眨眼,有雨不起’。”沈宥信口拈来。
他与她说过,出门在外,大自然中许多东西都能加以利用。
比如,看树轮判断方向。
比如,根据不同的花来确定时辰。
却不知,从星星身上,也能发现玄机。
谢宜味学着沈宥,睁大眼睛,静下心来,观察着天上的星星,一颗、两颗、三颗……
“相公,为什么星星离我们那么远,却这么亮?”谢宜味又发现问题了。
沈宥扭头,看着她求知欲满满的表情,像只观察四周动向的兔子,笑道:“你想听书上的标准答案还是我的答案?”
“那你先说说标准答案。”看样子,某人是贪心的兔子。
沈宥尽量用浅显的语言解释道:“你觉得太阳大吗?”
“当然,它是天中最大的一颗圆球。”
“那月亮呢?”
“也很大。”
“那其实,很多星星是不一定比太阳小的圆球,有的甚至还不一定是圆的。所以,如果那颗星星很大很大,那么,就算很远,它的光芒也会很亮。”沈宥说完,看了看的她的表情,似乎——没得到什么回馈。
兔子一脸茫然,眼睛瞪的大大的,却黯然。
“听懂了吗?”
谢兔子摇摇头:“那你说说你的答案。”
此刻,一片云飘过,前方的几颗星星忽明忽暗地闪烁中。沈宥的声音在耳边低沉萦绕。
“星星和我们一样,也会因为挫折、误会,离别等种种失意而力量不足,但它们依旧很努力,让自己重新亮起来。就算在远在咫尺的我们看来,是如此微小,但它们从未放弃。”
“与日月争辉,我们亦如此。”
他忽然转过头,认真看着谢宜味的眼睛。
那一刻,谢宜味竟然有些潸然泪下,是被他那番话感动,还是感动于他的不易?
“你,干嘛这样看我?”谢宜味被他那灼然之火望得心扉漾漾,“我脸上有星星?”
沈宥摇头。
须臾,他又道:“可你眼睛里有。”
“胡说!”
“我没有。宜味,你就是我的启明星,指引着我,不畏迷路。未来之路,即使荆棘丛生,我们也执手共渡,好吗?”
她哑然哽咽,只是留着眼泪用力点头。
沈宥已将她拥入怀中。
这次,两人吻得眼前全是星星飞舞,谢宜味只喊晕,沈宥却没有再迁就于她,欺身上前。
“你……要干嘛?”
“开船。”
“嗯?”
“宜味,总该让我放肆一回了吧。”
还没答应呢,这人已将她腾空抱起,缓缓走进画舫的船舱中。
月夕江,皱秋波,满船清梦压星河。
*
离开万屿湖,马车疾驰在宽阔的大道上。
前方便到了盘仙村,远远便看见远处烟雾缭绕,苍山覆翠。
大家感叹着,果真如其名,是个神仙眷恋之地。
到了村口,可以看见许多横向环连的弄堂。
沈宥道:“听闻盘仙村的建筑特别独特,冬青,我给你的地图,可曾研究过?”
冬青因为有了上次的订不到客栈的教训,便早早做了准备。
“公子,我研究过了,这村里有客栈,是村里人自己开的,擅农家菜。环境宜人,但地势险峻,路程远。”他顿了顿,继续说。
“近的嘛,就村外的几家,新开的,规模大,地段好。你选哪个?”
“你说呢?”沈宥冷言道。
“我知道了。”冬青觉得自己又犯蠢了,虽公子精致到心肝脾肺肾,对居住条件要求极高。
但少夫人的爱好便是摧毁他所有底线的利刃。
驶入村口时,他们还碰到一个白发老妪,看起来已到古稀之年。虽身形瘦小,但精神矍铄。她拄着拐杖坐在一棵老槐树下削荸荠,旁边还扒拉着一条黄白杂毛狗儿。
沈宥放下车帘子,道:“这狗儿倒和阿黄有几分相似。”
于是,找了车上打包的几块肉,特意让小酥拿去喂小狗。
并且和老奶奶点头行礼。
谢宜味笑道:“你是不知道。阿黄如今混迹在思凡楼后厨,吃香喝辣的,早就长得膘肥体壮。”
“正常,有其主必有其犬儿。”他悠笃笃道。
“那是。哪像你啊,长得瘦骨嶙峋的,出去都砸思凡楼的招牌。”谢宜味掀了掀眼皮,反唇相讥。
“但至少,我光耀了养和堂的门楣。”
“你别往自己个儿脸上贴金了。”
“总比你整天往肚子里贴膘好。”
“……”
两人在车里插科打诨了一阵,忽然马车停下,还以为是到达了客栈,却听冬青道:“公子,不知何故,我明明是根据地图走的,可又绕了回来。”
他们掀开帘子一看,才发现,他们明明走了好一会儿,却又绕回了村口,那槐树下的老奶奶都已经削了一篮荸荠了。
沈宥恨铁不成钢:“小酥,你坐里面去,我来看路。”
遂瞪了眼冬青,拿过地图,吩咐道:“往前走。”
大约行了百余米,沈宥看见了一口池塘,这池塘很是奇怪,半边有水,半边为陆,形如九宫八卦图中的太极。
大概就是他在书中所读到过的八阵图。
沈宥叹了口气:“冬青,调转车头,回村口。”
“公子,你这才走了多远啊,怎么就……”冬青对自家公子是有信心的,他做不到的事,公子肯定可以。
“不必徒劳了,这是赫赫有名的八卦阵。这村子的地形如锅底,中间低平,四周渐高。四方来水,汇聚于池塘中。地势走向随着降雨量不同而变化,地图上根本表现不出。”沈宥下定论。
“我们就算走到晚上也走不通。”
他还要面子呢!冬青迷路也就罢了,若尝试无果,岂不败坏了好不容易在娘子面前建立起的崇拜感。
于是,马车还是回到了村口。
老奶奶正挎着篮子,一手拄着拐杖准备回家,身后跟着那小狗儿,吃完肉,果然和阿黄一样,看见沈宥摇头晃脑的。
老妪笑道:“又回来了?”
“嗯。”沈宥颔首。
与冬青无奈地摇摇头,“我们还是在外头挑一间客栈吧。只是委屈了宜味。”
“是。”冬青得令。
正欲离开,老妪却走上前拦下车驾:“我看公子面善,可是要投宿盘仙村?”
“老人家,我们途经贵村,人生地不熟。因我家娘子慕名盘仙村的美景美食,便想进村领略一番。”沈宥如实相告。
老妪见他们以诚待人,也不隐瞒,便道:“我们乃诸葛后人,久住村中。外人若没熟人带路,往往易进难出,迷路是常有的。看在你们给我宝儿吃东西的份上,我带你们进村。”
看来是个独居老人,这小狗便是她的情感寄托了。
沈宥自是喜出望外,亲自下车搀扶老妪上马车。
“你们就把马车停在方才那老槐树下吧。凡是马车行的了的道,都不是正确的道。”老妪点拨。
难怪啊,这玄机,外人怎会得知!
四人带了点简单的随身行李,弃车步行。
不知弯弯绕绕了多少小巷,小巷过了还有弄堂之间的千门万户,真可谓星罗棋布。许多巷子,似通非通,犹如迷宫。
纵然是沈宥这样的好记忆,也已经绕晕。这老妪古稀之年,居然还这般清晰。最重要的是,拾阶而上,她都不带喘气的。
谢宜味已经腿软,沈宥一介书生,也有些招架不住。
老妪却把自己的拐杖给了谢宜味:“小娘子娇生惯养,第一次走我们这儿的路,吃不消是难免的。”
“诸葛奶奶,没、没事,我、我能坚持!”谢宜味不能认怂,与小酥手拉着手,咬咬牙坚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