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谢飞一通电话,左强就屁颠屁颠跑来。
进屋便认出穿警服的派出所指导员王东风,心叫不好。果然,谢飞问得直截了当,昨天,村民闹事是不是他二叔在背后煽动。
“大飞哥,你在说什么?我不懂啊!”
“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谢飞捏得指节噼里啪啦,满脸要动手揍人的凶狠。左强强撑着一脸无辜,忙解释,“不是,我二叔干什么,我哪儿知道啊?”
说话间,已双手抱头,谢飞的铁拳挨着是真疼!
怎料…
左强只感觉肩膀被谢飞捏了捏,惊讶他没揍我?
“强娃,跟我来,给你看样东西。”
说完,谢飞背着手走出堂屋。左强还不认识陈风和沈云,朝王东风自嘲地笑了笑,便跟出去。
却见。
谢飞扔了卷绳子在院里的大枣树下,又取下腰间的皮带,对折着拉得啪啪作响,再指着左强。
“麻溜的,把自己绑上去!”
“哥,你到底什么意思呀?”
“零五年,你在县城撬开商家的仓库偷手机,被老板一路追到桌球室,我替你扛了。就在这棵树上,我被爷爷打了三天三夜,皮开肉绽也没出卖你。你还记得,我养好伤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谢飞的话,顿时让左强陷入追思,不觉间,满是愧疚的脸庞已然挂上两行清泪。
当年,谢飞耗资所有积蓄买了部二手诺基亚送给他,让他成为学校最拉风的仔。
被爷爷揍得醒悟的谢飞,还留给他一句话:再偷,你就废了。
今天,谢飞再次警醒他。
“你就小我一岁,三十五的人了,能不能做点见得光的事?”
刹那…
左强耳畔恍若响起了那首叛逆年纪的主题曲,《友情岁月》,慷慨激昂,也饱含着兄弟间理解互助的深厚情谊。
“大飞哥!”
终于,左强的心理防线全然崩溃,“我说!我全部都交代!”
…
午前,陈风回到镇党委政府。打好饭,叫上周霞去他办公室一起吃。
“陈大主任,什么要紧事连吃饭的自由都不给?”
“确实挺要紧。”
陈风把碗里的鸡腿挑给周霞,“旅游开发筹备小组马上要成立了。”
“不是你一直在做的事吗?”
“我想让你去文旅局发展。”
“哈?”
周霞一愣,着实意外。能在更需要的地方帮到陈风,她愿意,故而,心里不反对,嘴上却打趣调侃,“不去!除非弄个副局长来当当。”
“就是让你去当副局长。”
“啊?”
连周霞自己都说不出脸上究竟是个啥表情,蹙着眉,瞪着陈风说,“好好说话,别开我玩笑!”
“以你现在的职级和资历,县直机关副职肯定不能一步提拔上去,所以,先到旅游股当股长。”
顿了顿。
陈风继续说,“咱都自家人,话就给你撂响了。曾县长打算未来两年内,将文旅局和广电局合并,成立文广新旅局,尽可能把旅游开发的部门间协作变成内部消化。届时会有很大的人事变动,也是把你提到副局长的最佳机会。”
周霞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平步青云的一天,还是被聊得明明白白那种。
“你小子,走了赵爹,来了曾哥,县里还有什么职位你不能安排的?”
陈风微微苦笑地摇摇头。
“和老师诚心教导我不同,曾县长虽然也不错,但他与我终究是基于合作与利用。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这期间,有好处总得第一个想到你们吧。再说,咱俩这么熟,你的工作能力我还不清楚?推荐更能胜任的人,不算私心。”
陈风口口声声说没有私心,周霞感受到的,却是陈风对朋友的真诚与重视,值得她放在心尖,也值得她盈泪感动。
“不是,你哭个什么劲儿?没你帮衬,我还不适应呢,多舍不得,要哭也该我哭。”
“假打!”
周霞抓起张抽纸,擦擦眼角,“徐筱筱挺不错的,又追求进步,你可以多多培养。”
“好。”
…
下午。
陈风把手头工作都暂时放一边,拿起本杂志百无聊赖似的,因为他静不下来心,时不时就瞅瞅手机,惦记着工业园的好戏也该开锣了吧?
霎时。
铃声响起,显示刘伟来电。
方才的慌意随之消散,不能集中的注意力也集中起来,待铃声响了一阵,才压压喉头气息,接通电话,语气颇不耐,“刘书记,请讲!”
“你是怎么搞的?昨天的问题,到现在都还没解决好吗?为什么工业园又闹上了?让你办点小事,怎么就这么不靠谱呢?”
刘伟当头一通臭撅,啪一声挂断了电话。
“呵!”看着手机,陈风冷冷笑了起来。
刘伟又一次阴损的圈套,终究套下来。同样,陈风反制他的陷阱也早已经摆好。
来到办公大间,让罗先明先下楼准备车。
本要习惯性叫上周霞,想起周霞午饭时的推荐,的确该习惯没有周霞的日子了。
“老赵,我要出去一趟,得耽搁些时间,家里你费点心。徐筱筱,你跟我走。”
汽车刚发动,王东风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刘伟打给你了?”
“对,刚刚出发。”
“我在去大楠村的路上,那边有人报失窃,胥所长安排我带人出警,这他妈是调虎离山啊!胥所长也是个骑墙派,估计,一会儿接警工业园的乱子,会受刘伟摆布,你当心点。”
“没事!咱们是知己知彼,还怕输了?”
不消几分钟。
工业园到了。
与昨天上午一样,双方对峙在大门口。不同的是,派出所的警车在陈风抵达工业园后,才慢悠悠地出发,也开得慢悠悠。
“刘主任!”
“刘主任来了!”
“刘主任,你昨天说得可好听了。你看看,就这态度,还要我们等三年?”这次抱怨的不是企业老板,而是大楠村村民。
此人叫张五,正是左能灿指使来搞事的那个小五。
陈风循声望去,张五身前摆着个担架,一名青年正躺在上面,右手及手臂包扎得粽子似的,不停呻吟着,满脸疼痛凄惨。
“你们无中生有,血口喷人!”这时,门后的一名企业老板见陈风到来,便着急对质,也从他的陈述里听出个情况大概。
“陈主任,他叫李勇,大楠村的。去年三月份跑来我这儿找工作,看他还老实,试着用用,人倒勤快,便留在切割车间当学徒。”
“大前天,他下午四点下的早班,出厂时还好好的,傍晚就打来电话请假,说是爬老树剔春芽不慎摔下来,还被镰刀割伤了手。”
“刚才被抬来,居然改口说被机器割伤的。诬陷我们不但不及时医治,不赔偿工伤,还把他赶出去,威胁他敢乱说就要开除他。”
“我办厂这么多年,讲的是个良心,断手断脚都是妥善处理了的。就算他遇到困难,可以直说嘛,为啥要喊来这么多人诬赖我?”
恐怕这位老总对李勇平时也关照有加、寄予厚望,故而,一番痛陈饱含着失望与委屈。
陈风点点头,蹲在李勇身前问,“金总说的属实?”
李勇却别过脸不回答,只顾着哀吟,还越来越大声。
倒是张五上蹿下跳,叫嚣着,“陈主任,事实就摆在眼前,我们这么多人还能说谎?”
紧接着,张五又面向群情激愤的村民们,卖力煽动。
“大伙都看到了,这个金总耍不要脸,不但不负责,还倒打一耙说我们诬陷他,说得我们像搞诈骗的一样。呵,哪是解决问题的态度?陈主任明显就是向着他们,报警警察也不来,只能靠我们自己,冲进去!为李勇讨个公道!”
大楠村的村民们也纷纷响应,如箭在弦,一触即发。
陈风却是丁点不着急,乜了眼张五,又看向滑门。居然,保安早早就把木箱子搬出来,等着他站上去演讲,着实哭笑不得。
“你俩!”陈风唤来保安,指了指马路牙子,“给搬过去。”
这动静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好奇陈风接下来要做什么。
却见。
陈风竟然走到马路牙子边,大喇喇一屁股就坐在了木箱上,好整以暇地望着众人,活像个吃瓜群众,站着累,坐着才舒服。
“冲吧!”
哈?
门内门外所有人都懵了。
陈风不是来控制局面的吗?怎么,反而还加剧冲突?
张五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他妈不按剧本啊!
“你,你刚才说什么?”
陈风掏掏耳朵,回答他,“你不是闹着要冲进去吗?还有谁愿意跟着你的,大可以前赴后继,别光说不练,多下不来台?”
甚至,陈风还转头对门内喊话,“把门打开吧!既然你们确定工伤是谎言,谁敢冲进去,就是违法擅闯,一个都跑不了!”
邓艺敏愣了愣,连忙用眼神再次询问金总,得到肯定的回复,她只能一如既往配合陈风,朝保安抬抬手。
咿呀…
轴承该上油护理了,滑门在电机的拉动下缓缓打开。数秒后,面临可能的冲击,大门成了不设防的通道。
陈风再次看向张五,“门开了,你那么为同村着想,去伸张你的正义,去吧!我保证没有人会阻拦你。”
“不是,这…”
张五咽了咽口水,“我真冲了?”
“该说的我都说了,自己请便。”
见陈风仍是放任的态度,张五慌了。左能灿教了几十遍,考虑到几十种可能的情况,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眼前,也没教给他应对方案。
要的结果却是明确的!陈风摆烂也好,不按套路出牌也罢,只要能制造冲突,他就算完成任务,顿时把心一横,招呼着,“跟我冲啊!”
由张五带头,大楠村的村民们举着锄头扁担就如潮水般冲过门禁,冲进了工业园园区。当然,也有人不忘抬着仍旧痛苦哀嚎的李勇。
“张五,咱们冲去哪?”身边有人问。
漫无目的,唯有奔跑的张五却是张苦瓜脸,他也想知道答案。妈辣个巴子的,居然真没人拦,总不能再倒回去,按住保安揍一顿吧?
对!倒回去!既然对方不动手,老子就主动动手,只要能制造冲突,责任都事后再说!
却是万万没想到。
当张五领着村民们跑了个大圈再绕回大门口时,老板和保安们都躲进了门岗的值班室。
唯有陈风还老神在在地坐在木箱上,徐筱筱怯生生地站在他身后,罗先明则是一派一夫当关的架势,守卫在他身前。
望着气喘吁吁的村民们,陈风哂笑说,“不累吗?”
“你!”张五指着他,气得牙痒痒。
“找不到人出气,还想打我不成?”
说话间,陈风朝分道工业园的便道路口扬了扬下巴。
一辆警车刚好转过弯驶来。
派出所的人终于姗姗来迟。
意外的,也在意料之中,刘伟的凯美瑞居然跟在警车后面。刚刚停稳,刘伟便下车急匆匆上前。
见大门洞开,村民们凶巴巴又喘呼呼的,正陆陆续续从园区里出来,刘伟眉宇一展,心说稳了。
这必须是刚打砸过!要不,怎会没见着园区的人来守门?
“陈风!”
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陈风跟前便指指点点,大喷唾沫。
目露凶光,厉声怒斥。
“出这么大的事,都成暴动了!你还好意思坐在这里?”
却见,陈风冷冷抬眼与他对视,丝毫不惧,“然后呢?”
“然后?”
刘伟稍稍错愕,却是被妒火和仇恨冲昏了头,“你什么态度!”
“你玩忽职守,酿成暴乱,造成多大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就地革你职也不为过!别忘了,你还在试用考察期间,我这就请报上级,向省委组织部投诉,看看哪里还能容得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