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象山情庭院火锅。
弥漫着热牛油混合各式调味品的浓郁香气。三人已在包房里待了个把小时,倒没察觉凝而不散的酒香在潮湿的空气中渐已刺鼻,他们喝了太多酒,抽了太多烟,注意力也不在这上面。
大楠村书记姓左。
敬过去的烟被刘伟摆手婉拒后,自顾自点了一支,又硬叹声气。
“那个姓陈的太会忽悠了!我再三交代给小五,只等姓陈的到了,能动手就尽量别吵吵。哪想到,快到午饭时,小五在电话里屁颠屁颠地报喜,说什么好消息,咱们镇这是要发了!”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公务员的话能信吗?不都跟放屁一样!”
猛然…
意识到这话不妥,忙声腆着脸赔笑补救,“刘书记不一样,刘书记是一言九鼎!”
刘伟倒不以为忤,毕竟,后面还得继续利用对方,“左书记,你再想个好主意?”
“总不能用同样的理由再去闹一次吧?”
回答间,左能灿借着弹烟灰打掩护,偷偷瞥了眼刘伟的表情变化,没看出多少不悦,才硬着头皮说,“别的茬子,我一时也想不到。刘书记,要不,先缓缓?”
刘伟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按铃叫来服务员。加汤加菜,再上两瓶丰谷墨渊,还拿来条大重九扔给左能灿叔侄俩。这便是他的态度:烟管够、酒管饱,反正自家店,没想到对策都不准走。
见左强欣喜地接过烟拆开,明白相当于被软禁的左能灿是有苦难言,烟烫手啊!你小子也没点眼力劲儿,还拆那么欢。
不管正路子歪路子,年轻人总想着出人头地,尤其被镇上的大官看重。左强自然要抓住机会表现,谄媚地敬烟又护火。
“刘书记,不用那么麻烦?让我带人瞅准机会,摸他夜螺蛳,美美收拾他一顿,保证姓陈的三个月都下不来床。”
“你能打死他?”
“挨枪毙的,我可不敢。”
“打不死就没用!”刘伟把烟架在烟灰缸上,“让你叔制造冲突,是为了让他身败名裂,朝这个方向想办法吧。”
“哦。”
左强悻悻地退回一旁,还真歪着脑袋,满脸便秘般的思色。
落在左能灿眼里,已焦急暗骂侄儿不懂事,强出个什么头?
这事不但不光彩,还可能落下后遗症惹上麻烦,要不是刘伟拿着他的把柄,迫于淫威,他断然不会去做。早上躲去外县,还让好勇斗狠的侄儿开车与他一路,便是不想家人掺和进去。
心绪不宁间…
忽见。
左强拍了拍桌,满脸邀功的贱笑,“有了!我想到法了!”
…
光辉村。
中午在工业园食堂用过工作餐,陈风一行便与理事会来了场临时的「政企亲」茶话座谈。
一众老板好奇经济产业园的规划,深入探讨后,陈风丝滑地提到了拟建青关镇接待中心。
“只要做出效果、做出特色,种根葱、刨块板,都会有人聚拢来看。今后,咱们的经济产业园可以搞条参观旅游线,也能大幅度提高企业的知名度,眼见为实、宣传口碑,比打广告有效多了。”
“可别觉得不实际。咱们将来会在青关镇建个旅游接待中心,同时,也把配套的休闲娱乐设施建起来,比如文化村、跳蚤市场、水上乐园,等等…相比关内旅游,让客人能多个短行程的选择。”
“村里家家户户开民宿,借着关内旅游的开发宣传,咱们关外就能靠周末游和度假休闲实现创收,提高农民家庭的收入。”
“当然,知易行难。规划虽好,要成事,还需要咱们本地企业带头支持,带头出力,带动起全民热潮,合力建设新家园。”
说着,陈风把目光投向邓艺敏。
“这都是互惠互利的好事嘛!”
显然,把话头递给了这位早就以他马首是瞻的理事长。
其他老板们也听出玄机,暗暗腹诽陈风不是省油的灯。
三言两语,就把借机提出让企业出钱出力的要求,还说得情通理顺,更是趁着刚刚为在座各企业解决了麻烦的当口,趁热打铁,愣是不好意思拒绝呀。
果然,邓艺敏拍胸保证,“企业应该积极主动地承担起社会责任,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在发展地方经济的大事上,我们家具工业园一定不会推诿。”
“我代表青关镇党委政府,感谢理事长,感谢各位老总,感谢工业园的鼎力支持!”
诚然,这套双簧唱下来,企业老板们需要思考的已不是出不出钱,而是出多少钱。
都是后话,得随着开发进度按部就班。
离开工业园时,天色不早,沈云邀请陈风去她那里坐坐,吃完饭再回去。
周霞认为这是沈云与陈风发展感情的机会,虽心头吃味,也忍着不打扰。
“先明,先送我和筱筱回去,你再开主任的车过来。”
于是,沈云没能留住周霞,与陈风并着肩、散着步,往袁丽家行去。
是夜。
王东风忙完,从派出所赶过来,大家等他到了才开饭。不料,刚起筷,院里的大黄狗叫了一声便如见到主人般咿咿呀呀。
“大黄,造反了?敢朝爸爸叫唤,忘了是谁把你养大的?”
听这动静,是进城喝喜酒的谢飞回来了,正抱住大黄嬉耍。
虽住在隔壁,谢飞也怕不能时刻守着袁丽,很久前,便把爱犬送过来,既能起到保护作用,也能吠退那些不必要的麻烦。
美,是原罪。
进屋后,谢飞与大家热情打过招呼,又自来熟地搬凳子坐下,接过袁丽递来的酒杯,先打一圈,颇有主人风范。
“飞哥,你不是吃喜酒去了吗?难道主人家不管夜饭?”沈云习惯了打趣谢飞,对她而言,谢飞就像自家哥哥。
谢飞瘪瘪嘴。
“我姐夫那边的亲戚,不去不好,去了又心烦。跟老爷子说不上几句就喷我个狗血淋头,我早早走了。想着来袁丽这边找点剩饭将就对付一口,没想到你们都在,这就叫回家的口福。”
“应该叫回家的诱惑吧?”
王东风冷不丁一句调侃,逗得大伙眼泛暧昧地捧腹大笑,袁丽被羞得绯红脸蛋侧一边。倒是谢飞听着舒服,朝王东风眨眨眼,好似在说,老弟你这么会搞气氛,能说多说点,必当厚报。
席间。
聊起上午大楠村村民闹事那茬,谢飞说,“也是我不在,不然,他们连村口都进不来。”
袁丽白了他一眼,“净瞎吹!”
谢飞哪能让心上人小看自己?忙说,“你前些年才嫁到咱们村,哥的过去,你不了解。”
“哥还能是个传说?”
看出来了,袁丽只在谢飞面前才会展露她身为女人最真实的一面,不禁让人疑惑,这对斗嘴的欢喜冤家一个未娶、一个寡居,又门挨着门,为啥至今还没修成正果?
“你说对了,过去的我还真是青关镇的传说。看过港片没?那种一统江湖的凶悍坐馆,和我差不了多少!”
许是酒喝得急,谢飞有点上头,三十五六的中年大叔朗朗讲起幼稚年代误入歧途,后来又浪子回头的往事。
简单说,就是港片《古惑仔》系列以盗版碟形式风靡内地那会儿,念初中的谢飞搞了个叫「铜锣湾」的帮派,自诩扛把子,领着群小迷弟,打架斗殴、偷鸡摸狗,没少干气得家长吐血的破事。
后来,被他爷爷谢林绑在枣树上打了三天三夜,皮带都抽断好几条。儿子儿媳、女儿女婿,谁敢劝?一起打!直到硬气的谢飞终于扛不住而求饶,也从哪以后,谢飞懂事许多,不再惹是生非。
转眼。
谢飞将满三十。而立之年才恍然沮丧,貌似除了搞帮派,别的事怎么用心都难以专心,怎么用工都无法建功。
难不成,这辈子就完了?
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那年,隔壁老葛家娶新媳妇,见到袁丽第一眼就五迷三道。某次,袁丽坐他车时,更无意间修补了他的灵魂。
“多亏你把我及时送到,不然,我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谢谢你!”
这么看似平常的一句感谢,却是谢飞久违的,被人肯定他人生的意义。
以至于,家人陆陆续续搬进城,谢飞执意要留守祖屋,他要守护袁丽。
这一守便是七年,守到袁丽成寡妇,守到隔壁老葛家就只剩袁丽一人。
“我有个小兄弟叫左强,念书那会儿就屁颠屁颠跟着我。前不久,被我撞见当街耍混欺负人,我也当街就给他按地上美美揍了一顿。揍了他,还得喊我大哥给我认错,还得请我下馆子吃酒。”
说到这里,谢飞端起酒杯呷了一口,“这种打小就建立的感情和威望,不是沧海桑田能改变的。”
“对了,他二叔是大楠村书记左能灿。上午,要是我拎来他再揍一顿,他不得乖乖给我守村口?”
一听这话,陈风惊喜地和王东风对视一眼。
简直是天助我也啊!
于是,陈风连忙给谢飞杯里倒满,再敬敬。
“飞哥,有个事,还得劳驾你帮帮弟弟。”
“啥事?”
“就是那个左强…”
“咋啦?”
“再揍他一顿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