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举杯战群雄,把老板们收拾得服服帖帖,似乎就在昨天,又仿佛已过去好久。
陈风心里颇有怨气。
去年,工业园正常纳税,仅仅缴纳第四个季度,就让永昌县的财政收入增色不少。
谁的功劳?
什么表彰嘉奖,居然连他陈大官人的名字提都没提。
反倒被刘伟窃取成果,摇身一变成了镇里的一把手。
这下倒好。
虽说借曾明辉的威严,刘伟对城建办找不到插手的机会。哪料想,工业园出事了,所谓的“大功臣”就龟缩着,还恬不知耻地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让他上来顶着。
“操!”
怨声脱口。
惊得后排的周霞和徐筱筱错愕地看向他。
陈风赶紧掩饰,“打喷嚏,有点着凉。”
…
光辉村。
工业园。
远远就望见园区大门外,黑压压聚着近百人,拿的拿扁担,挥的挥锄头。隔着伸缩滑门与他们对峙的几名保安,显得危如累卵,仿佛随时将被洪流般的冲击吞没。
下车后。
陈风在滑门前见到了一票熟人。沈云带着村干部、王东风领着派出所警员,将闹事的村民挡在门外;邓艺敏和工业园理事会的老板们,则躲在滑门内喊话交涉着。
“陈主任!”
“陈主任来了!”
“陈主任,这和您当初和我们说好的可不一样啊!”
陈风倒是继承了老师赵博的派头,并发扬得很好。鲜少有人在称呼他们时,把职务的「副」字喊出来。
打过招呼,最后那句带着质问口吻的埋怨,出自理事会某位老板之口,被邓艺敏连忙狠狠地瞪了回去。
陈风也就懒得和他计较。
先看向沈云,“沈书记,村务工作做得不到位呀!”
“他们不是光辉村的。”
为此,沈云着实挺无奈。
“哦?”
陈风的目光转向王东风。
王东风也是一脸难色,拉着他别过头低声说话,“老三,该管的都猫着,你也别来蹚这滩浑水。我不来,他们要打起来;我来了,又怕他们和派出所打起来。都是不讲理的主,耗着呗,他们肚子饿了自然就散了。”
“这么严重?那明天他们还来呢?”
“明天再说明天的。”
仿佛在刻意嘲讽王东风为避免冲突升级的无奈之举,闹事村民里,忽然有人喊了一嗓子,“发面包了!矿泉水也管够,大家先填填肚子,吃饱了继续抗议。咱们就不信了,咱们有的是时间,倒要看看谁耗得过谁!”
“大哥,挺打脸呀。”
陈风微微摇头,又扶着滑门的栅栏,问邓艺敏始末缘由。
原来。
自从陈风代表永昌县政府与工业园订下新协议后,光辉村村民的就业问题得到了积极的保障。大多村民能在家门口打工挣钱,薪资待遇也不比外面差,渐渐的,就让其他村羡慕不已。
然而,招工指标早已饱和,办厂又不是搞慈善,总不能来者不拒全安顿下来吧?一句话,不招工了,说清楚也就行了,谈不上太大矛盾,岂料,今上午忽然就涌来百号人堵在了门口。
这些村民的诉求是:一视同仁,光辉村招多少人,他们村也得招多少人。
“这不扯淡嘛!”
陈风只觉农村工作奇葩多。光辉村是付出了耕地全失的代价,能一样吗?
“陈主任,您看…”
“少安毋躁,叫你保安给我搬个木箱子来,要结实的。”
“好!马上安排。”
邓艺敏虽然不知道陈风有什么用意,但她相信,陈风有解决问题的本事。
片刻。
见俩保安搬着大大的木箱子出来,一看步伐就知道挺沉。
陈风先走到闹事村民中间,众目睽睽下,不问自取地拿起瓶矿泉水,噙着笑,说,“我站你们这边的,一定帮你们搞定!”
刚才出场的派头,本就让闹事村民暗暗揣测,应该是能做主的官,又见他这么自来熟,抵触情绪便大减,期待他兑现承诺。
陈风回到滑门前,踩着木箱站了上去。
站得高,调子高,也更能吸引注意力。
喝了口水。
清清嗓子。
“乡亲们好!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叫陈风,咱们镇城建办的副主任。之前,为光辉村的乡亲们向工业园争取过就业福利,有这方面的经验。今天,大家的诉求大同小异,就问,愿不愿意我帮大伙再争取一次?”
“愿意!”
当然愿意了!好不容易来了个肯为他们说话的官,闹事村民们自然争先恐后地回答,声援支持。
陈风压压手。待现场安静下来,才继续说,“既然大伙都愿意,有理走遍天下,就先说说理…”
“工业园已经没有多的岗位能提供。”
“你们进去一个,就意味着,光辉村的老乡得出来一个,就得先问问他愿不愿意。”
“还有个办法,都在里面,大不了工价降一半嘛。但那样,恐怕没一个人肯接受。”
“僵持!堵着呗!运输进不来也出不去,开不了工,光辉村的老乡就挣不到钱,挣不到钱就会很不开心。再找找原因,那不得跟你们干一场?”
“打赢打输,都得拉去拘留,庄稼活谁干?谁给孩子做饭?我告诉你们,看守所的面包可没现在吃的这么软,硌牙!更没有矿泉水就着下肚。”
闹事村民听进去了,眉宇间泛起担忧和犹豫,同时,也反应过来,似乎陈风并没在为他们发声。
见众人的眼神渐渐不善,陈风连忙话锋一转。
“听到这里,是不是感觉我没帮大伙说话?”
“我说了会帮大伙解决问题,满足你们的诉求,因为,不是只有这家工业园能提供就业机会!”
闹事村民一听这话,恍悟上当,炸开了锅。
“咱们镇还有别的大厂?睁着眼说瞎话!”
“他根本就是在骗我们,只想我们离开。”
“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
“白瞎一瓶矿泉水,我刚才都信他了,欺骗我感情啊!”
陈风料到会有这样的反应,急促地拍了串响亮的巴巴掌。
闹事村民的注意力再次被吸引过来,嘈杂的议论和指责声也小了许多,陈风趁势指向工业园右侧广袤的,被圈起来却荒着迟迟没开发的土地。
“这里只是咱们镇经济产业园的一期,那边还有二期、三期,还有食品工业园,还有工艺品工业园,等等…还有大把的就业机会等着大伙。”
“有人会说,还得等吗?等到何年何月?”
“凉风垭到禹龙乡的隧道去年就开始修了,这事大家都知道。大家又知不知道为什么要修隧道?斥资近百个亿啊!那是国家要大力开发咱们永昌县的决心!咱们镇作为出关桥头堡,三年内还建不起第二个工业园吗?你们不信我,还不信国家吗?”
“有人又会说,还得等三年?大伙不妨先问问自己,咱窝在贫穷的山沟沟里,三十年都等了,三年等不得?这是哪?是光辉村,是光辉村的老乡们牺牲了他们的耕地,才换来这样的机会,让他们先一步得到回报,咱们这些沾光的不能有意见吧?”
“说回现在。堵着,闹着,传出去给谁听?给将要来咱们这里投资办厂的企业听?让他们误以为咱们青关镇的乡亲们都是穷凶极恶之辈?吓得他们不敢来?最后,大家都没工打,都没饭吃!”
“大伙想想这个画面。家门口就能打工,就能存更多钱。子女学成归来,建设家乡,在新的工业园上任技术岗、管理岗,成为家乡的中流砥柱,光宗耀祖。是幻想,还是现实,大伙自己选!”
说完。
陈风定定地注视着下方黑压压一片来闹事的村民,留白给现场的鸦雀无声,让这些村民自己想通。
好一阵。
在村民无数次低头沉思,无数次相互对视后,终于有人站出来问,“陈主任,你说的都是真的?”
陈风朝他微微一笑,举起剩下的半瓶矿泉水仰头一饮而尽。
“千真万确!不然,你这瓶水,我又怎能喝得心安理得?”
…
终于。
闹事的村民散了,从密密麻麻变成稀稀拉拉,最后,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大门外的一片狼藉。
徐筱筱满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她这个年纪特别容易崇拜,又特别对于帅哥,“周姐,主任刚才是放空炮吗?”
“你不信他?”
“不是不信,就是觉得他的慷慨激昂说县长风范也不为过,讲的内容也是县长那层面才有资格主导和承诺的。”
周霞看着徐筱筱略花痴的模样,无语地笑了笑。
“那是你还不了解他,能和他共事是你的机会,好好学吧。要说到县长风范,他去年刚来时,我就见识过了。”
这边。
陈风和邓艺敏聊了几句,总得安慰安慰这些来办厂的财神爷。
“刚才多亏了陈主任,都进去坐坐吧!你也好久没来了,得抓住机会请你现场指导工作。”
陈风没拒绝邓艺敏的邀请,“行!你们走前边,我和王指导有话要说。”
又拉着王东风,滞后一段,才低声说,“大哥,这事有古怪!”
王东风眉梢一挑,点点头,“我也察觉到了,闹事的动机太过牵强了。”
陈风又说,“很像有人找了个蹩脚的理由,在背后故意煽动。”
王东风接着补充,“他们是大楠村的。这种情况,都是先让村书记过来劝说,他也有这个威望,偏偏人在外地。其他村干部答应着来,到现在也没见着人影。”
“这么看,是有预谋的?”
王东风略略思索,忽问,“你怎么会跑过来,不是有分管的副镇长吗?”
“是刘伟,硬塞给我的。”
“你还真敢来呀?我懂了,他们表面针对工业园,实则间接在对付你。”
“为啥?”
“要是刚才演变成冲突,再打伤几个人,你是现场主办,要承担主责。”
顿时,陈风一脸恍然,深恶痛绝,“死太监还真是闲不住!”
“死太监?”
“没啥…大哥,就怕刘伟一计不成,再来更损的。也恰好我和曾县长合计的方案有筹备旅游配套产业园,才敢放那些话。不然,真像你说的那样,一旦劝不下来,后果就得我兜着。”
王东风点点头,神色越发凝重,“既然你已经出面,想回避也回避不了了。后面再煽动来搞事,他们就能以你上次没调解好为由逼你出来,群体斗殴、打砸破坏,责任全算你头上。”
“就不能先抓起来?”
“都是普通村民,还那么多人,没产生犯罪事实的预防阶段,怎么抓?抓了就是警民矛盾、政民矛盾。”
这便是王东风从始至终最无奈的压力。
陈风沉声喃喃,“得想办法提前打探到刘伟的手段,知己知彼才能百战先行,再反制他一个措手不及!”
…
与此同时。
青关镇党委政府,镇党委书记办公室。
咵啦!
茶杯碎成了几牙。
手机还在通话中。
刘伟面色深沉,其城府,令他及时收住破口大骂,换了副体恤下属的虚伪嘴脸,对电话那头的大楠村书记缓缓说。
“不怪你,是他太狡猾,的确不好对付。你先回来吧,晚上,咱们在县城聚聚,我做东,再商量商量别的办法。”
挂断电话。
刘伟从抽屉里拿出个信封,倒出张相片,竟是陈风和他妻子逛马家巷的偷拍照,任谁看,都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妒火中烧,烧红了刘伟的脸颊,又猛一拳重重砸在相片上。
青筋爆裂,咬牙切齿,恨意渗血,“竖子陈风,敢辱我?”